白鹭洲一直呆在倚帝山,一边等待白云生出关,一边为幽鸿缓解伤痛,延续生命。
幽鸿还需要等梧桐现世,选出新的妖王,这是他死前的最后一件使命。
可不想,他们这一等,竟足足等了一年。
石屋前,奇兰花树下。
两个人,一盘棋。
幽鸿落下一粒黑子,对白鹭洲说道:“我感觉到碧玉梧桐与我的联系正在减弱。”
白鹭洲拿起一粒白子,说道:“也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黑子落下。
一年过去,幽鸿体内火伤已攻入心脉百骇,整个人形容枯槁,不堪重负。若再不用碧玉梧桐洗礼新妖王,怕是倚帝山妖域又要大乱了。
就在棋局终盘之际,碧玉梧桐外持续了一年多的结界终于消失了。二老早早感到了密洞的变化,丢下棋子立刻赶了过去。
白云生在莲台上缓缓苏醒,晃了晃头问道:“老头儿,你们在干吗?”
白鹭洲心中的火焰方起又灭。他清楚地感觉到白云生体内有一股淳厚强悍的业力,但他身边却没有一丝五行元气的迹象。
一切还都是老样子,除了白云生长高一截的个头和蓬乱的长发。
幽鸿也是一阵疑惑。
白鹭洲面色沉重地说道:“小子,你已经在这里呆了一年了。”
白云生露出一脸恍然大悟又不可思议的样子,说道:“一年?那个蛋活了一年?”
二老齐齐诧异:“什么,蛋?”
白云生撇撇嘴,淡定道:“那个怪人送了我一只白色的蛋,让我在此处借梧桐之力助其诞生,就在刚才,那只小鸟才出来。”
白鹭洲和幽鸿惊得须发僵直,齐声道:“朱雀神兽?!”
幽鸿急道:“快!小子,让我们看看。”
“喏!”
白云生胸口红光一闪,一只手掌大小的火红色雀鸟出现在他肩头,幼小的喙轻啄着白云生的下颔。
白鹭洲和幽鸿瞬间二脸惊骇。
“火源气的力量,果然是神兽朱雀!”
白云生莫名其妙地问道:“爷爷,你们怎么啦?”
白鹭洲不接话茬,径直问道:“小子,碧玉梧桐的力量是不是你吸收了?”
白云生指了指肩头的小家伙,笑道:“没有啊,都让它吃了。”
从密洞出来,白鹭洲已准备和幽鸿道别。他离开金銮大泽时日已久,尚有使命在身,不可再拖延了。
“既已无事,我们便就此离去,幽鸿老儿,你最后一程我就不送了。”
幽鸿却忽然着急地留住白鹭洲:“白老头,你先别忙走!”
白鹭洲摆摆手道:“你的伤我已无力回天。”
幽鸿却眯着眼睛,带着一脸崭新的笑容说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我留你是想和你商量点事。”
白鹭洲没有多问,就跟着幽鸿走进了他的小破石屋,但他隐隐感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什么?!不行!绝对不行!”
半炷香后,白鹭洲在屋里后跳三尺,指着幽鸿破口大骂。他原想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幽鸿找他留几品珍贵的丹药,可这位老妖王居然想把妖王之位传于白云生。
看到白鹭洲挥袖拒绝,幽鸿当即面沉如水,一脸苦相地说道:
“碧玉梧桐精华已被朱雀吸收殆尽,已不够传承时需要的五行元气。”
白鹭洲横鼻竖眼,道:“那你让朱雀来做新妖王。”
“白老头,五神兽肩负重任,别胡说,压制着阳光照不到的黑暗。
兽柱上的银白色火不增不减,燃烧着时间。
不一会儿,幽鸿苍老的身影出现在石座之上,阳光里的他形神枯槁,面目无半分血色,似一具坐立的死尸。
“参见妖王!”
八领主齐齐单膝跪拜,目光着地。
紧接着,一声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从殿外传来。
“参见妖王!”
声音冲破山顶的黑云,一瞬间整个倚帝山一片死寂。
“起来吧。”
幽鸿的声音极低极沉,像一张烧干的纸,风一吹便会碎成粉末,却十分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妖修耳中。
他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地提高话中的气势:“今日召集妖域众将,是为举行新妖王的继任大典,尔等须尽心辅佐新王,佑我倚帝!”
“妖王大人,金蚺有话要说!”
幽鸿的话音还没落下,招摇山的大王就已经出列跪拜。
“讲!”
幽鸿惜字如金。
金蚺吐着紫色的蛇芯,森森道:“不知新任妖王是何许人,为何属下此前从未得到过消息。”
“你想得到什么消息?”
幽鸿不怒自威的话里充满着不悦。
“自然是您钦定继任者的消息。”
金蚺却仍不卑不亢。
“他出来,你就知道了。”
幽鸿痛苦地皱了皱眉头,说完这句话似乎已经耗尽了最后一分力气。统治倚帝山妖域五百余年,幽鸿一直压制着这些心高气傲的家伙,此时他又岂能不知那些人心中所想。只不过他已无力做什么了,后事终将要托付给后人。
幽鸿缓慢地站起身,挺直了腰背,忍着心脉的剧痛将业力融于声音中,传于众人。
“众妖,跪拜新王!”
只见白云生从石座后的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淡定地站在白骨高台上,站在幽鸿身边。
殿外,列阵的群妖均已单膝跪倒,将自身气息凝于一点,齐齐射向天空。顷刻间,五色交织的业力冲向倚帝山巅上方的无尽暗空,集成一道灿烂无比的光柱射穿天际,浩浩荡荡,令天地变色。
“万妖聚?幽鸿退位了?”
此时,在倚帝山东部几千里外和万里之外,一片无边无际的水底深处和一处鸟语花香的竹林木屋前,一红一青衣的两个人骤然睁开双眼,看向正西方。
万妖殿内,八大领主全部愣在当场,一动不动。八只大妖既未跪拜,也未发问,都直直地看着主座旁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如若木人。
“荆昊,金蚺,你们想干什么?”
幽鸿的威严瞬间袭遍全身,让其余六位领主立刻忍不住跪拜下去。虽然幽鸿已不复当年之勇,但这种威慑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习惯的恐惧。
荆昊没有跪,他还在想,还在激烈地想,自己不日前见到的一个孱弱卑微的少年此刻居然会踩到自己头上。这让他高傲的内心绝对无法忍受,赤热的目光里露出了清晰的无视和轻蔑。
金蚺也没有跪,相反的是他眼中除了怨毒,还是怨毒。他原本已找到战胜荆昊的办法,妖王之位指日可待,却不想半路杀出个毛头竖子。
金蚺越想越是火冒三丈,心中不禁恨道:“这小子是谁?他有何能耐夺我之位?”
他笔直地挺着身躯,像毒蛇盯着老鼠一样盯着白云生,话里透着赤裸裸的狂傲:“妖王大人,属下无知,不知这小生是何许人?”
“他是新妖王。”
“他可是您的传人?”
“不是。”
“他可得到碧玉梧桐?”
“没有。”
“那他凭何居妖王,领万妖,佑圣山?!”
金蚺的说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步步紧逼。即便素来与他不对付的荆昊也没有出言反驳,哪怕是反驳金蚺的无礼。
幽鸿在心里憋着暗火,无奈地喝道:“金蚺,你的胆子变大了,敢对我如此无礼。”
金蚺毫不退让道:“属下只是为倚帝山着想。”
幽鸿眼中万般不屑,冷冷道:“倚帝山?我看是为你自己吧?”
此时荆昊却也走了出来,单膝跪地,恭敬道:
“妖王,金蚺虽无礼,可属下也不明白,这位小兄弟凭何可继任圣位。”
幽鸿怒火中烧的眼中闪过几分失望,冷冷喝道:“荆昊,你什么时候和金蚺走一条路了?”
想不到荆昊却耿直道:“属下只是想弄清楚,也好尽心辅佐新王。”
幽鸿激动得一口老血涌上喉咙,他忍了又忍,终于咽了下去,接着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是让他亲自告诉你们吧。”
自从登上王台,白云生一句话也没说。此时,他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荆昊和金蚺两位巅峰蓝魄境的大妖,眼中没有半分被称作情绪的东西,身上没有丝毫被称作高手的气质。
另外六位领主也纷纷抬起头,用同一种怀疑的神情看着这个“人不像人、妖不像妖”的少年。这小子身上居然没有血脉魄印,那他连赤魄境的修为都没有?可他为何能化作人形?
八妖之首的荆昊和金蚺已经不自觉地站起了身,他们已经跪过了幽鸿,但绝不会跪这个来路不明的毛头小子。
“我来告诉你,死的理由。”
白云生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嘶哑,全无一丝味道,冷漠冰凉得像一只披着人皮的僵尸。
话音刚落,他背后突然冲起一团血红色的烈焰,瞬间照亮了整个黑魃魃的大殿。
就在火光照亮金蚺瞳孔的那一刻,这位蓝魄妖修像是看到了地狱的亡魂,眼中的怨毒顷刻间四散逃逸,只留下了满眼的的惶恐,那张黑长黑长的脸上鳞片的摩擦声细细碎碎。
一瞬之间,赤色的火焰吞没金蚺,宛若惊鸿。
一瞬之间,赤色的火焰回归宿主,宛若巢燕。
下一刻,金蚺高大修长的身体飞速流逝,如风中的残灰,随风飘散。
呆滞。震惊。如石。
荆昊铜铃般的紫目中闪烁着一种无法形容的不可置信。
还在跪伏的六大领主纷纷双手撑地,再度跪伏,不敢抬头,连一分业力、一口大气都提不起来。
荆昊脸上的刀疤抽搐着,目无表情地念叨着什么,方才眼中的张狂和不屑也顷刻间丢盔卸甲。
白云生死尸一样的声音再次响起:
“本座再提醒尔等一次,倚帝山的最高王律:顺是天命;逆只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