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万瓶问心无愧,大步流星与他的状师一起上堂了。而莲心推着尹争争站在一旁,垂手而立,一双明眸中闪烁着慌张。
左右两边衙役绵长的“威武”声后,北城衙门府尹史目达史大人正襟危坐,周一言周师爷在堂下提笔开卷,朗声道,“陶府女婢莲心状告主公陶万瓶案件首次审理,由大迹六品文官史大人亲审!”
尹争争往日闲着无聊也会在一旁看满星河打官司,满星河的行事风格是先礼后兵,总是彬彬有礼,却句句字字暗藏陷阱,是让对方客客气气心甘情愿就输掉了官司。
此时她也真正的打官司了,呼吸,难免急促了几分。
她眼神一瞥,衙门大门外面人山人海不假,站在最前排的,都是熟悉的面孔。
红衣左溱,笑呵呵的舅舅,温柔的满星河,甚至连廖青衫和姜文茵也在其中。廖青衫定然是来给她信心的,但姜文茵……看着她嘴角冷冷的笑容,就一定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舅舅说得对,一回生二回熟,只要想着为苦主说话,尽力就好。
“陶老爷请的是裴状师吗?那可是迹城第一大状孙大状的弟子呀!”
“可不是,裴状师很少接北城的案子,还是这种小案子,真是屈才了!”
“人家陶老爷是何人啊,大善人一个,如今受了这般窝囊气,怎么也要争口气不是?”
“那不知天高地厚丫鬟请的状师是谁啊?怎么如此面生啊?”
“还有谁?不就是那几个在北城衙门专门给女子免费打官司的令院学生?最近迹城多少风雨不是这几个学生搞出来的?”
“哼,令院是大迹培养人才的宝地,优秀者是免试进会试的,再不济,做做状师也是迹城状师中的头部啊,怎么就搞起为女子打官司,真是闻所未闻!”
“这位兄台说得极是!所以啊,不就导致这种做错事的婢子胆敢状告主公,你们说,这是不是荒唐至极?”
本来旁观审案者多,你一言我一语,携风夹雨而来,心里没有点定数的人,听了后自然更加耳红面赤。
莲心抓了抓自己的绢帕,似要抠出一个窟窿来,泪水也一直在眼眶中打转。
坐在轮椅上的尹争争仰头一眄,露齿一笑,“你放心,我以前在蓉城误打误撞地也替人打过官司,是替一个女乞丐,还赢了呢!放心,我能耐着!”尹争争压低声,“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知道云霂云大人吧?就是那个那个很风光铁面无私的小国舅云霂,他也是很欣赏我的才华呢,让我帮他做事来着!”
莲心只是个小丫鬟,光是听尹争争可以直呼云霂的名讳已然是瞳孔发抖了,看尹争争一脸骄傲的模样不似说谎,半信半疑点了点头,一扫方才阴霾。
“肃静!”史目达猛拍了一下惊堂木,吹了一下胡子,咳嗽了一声。
他就一个小小北城衙门府尹,在迹城四城府尹中做小伏低,无功无过,没事就处理一下小案子,日日期盼城北无风无浪,他也就好告老还乡,共享天伦。
要不是突然之间来了这几个令院的学生,帮妇人免费打官司,这门可罗雀的北城衙门怎么会比肩继踵?
思及此,史目达就没好气地瞪了尹争争一眼,“开堂吧,原告苦主乃丫鬟莲心,状师为尹争争。被告人犯乃陶万瓶,状师为裴方圆!”
周一言师爷起身将尹争争和裴方圆写的诉讼状书诵读了一遍,争议点是显而易见的,一个咬定了打碎了花瓶,一个绝不承认打碎!
史目达对这个案子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想着快些审完回家吃夫人亲自熬得猪蹄花汤,他拍了拍弹性无比的小肚腩,“既然陶万瓶老爷是人犯,就由裴状师先为其开脱吧!”
裴方圆一身锦缎华衣,一把折扇在手,相貌堂堂,话未语,扇先开,摇头晃脑,颇有几分大状师之样。
“史大人,此案陶老爷实属冤枉,其一,人证物证都可以证明这丫鬟莲心是打碎花瓶之人,家中奴仆皆可作证,这是不争的事实!其二,陶老爷一家向来乐善好施,矜贫恤独,大善人的称号人人称颂!莲心打破价值千金的宝瓶,不过小惩大诫,让她思过而已,并无过分之处!其三,莲心妄言陶老爷陷害,请问有钱有势的陶老爷为何要陷害她呢?大人,家财万贯的陶老爷会在乎这位小丫头那三十两银子?陶老爷也不是破落月华寺的好心菩萨,没必要大费周章让那丫头去忏悔几日吧?”
裴方圆不愧是第一大状孙大状的门生,一出口便口若悬河,条理清晰,直击要害。
为苦主辩白的节奏完全是游刃有余,陈述与反问攻击之下,总会停顿片刻让人思索,十分老练。
“故而,我们陶老爷从始至终才是真正的苦主,善人的形象被这个丫鬟利用,才会反咬一口,想要逃脱钱财的惩罚,真是恃弱欺善,这简直就是不把我们大迹的律法放在眼里,无视法理条文,无视人伦道德,恳请史大人立即重罚此女,断了市井跟风从恶之人的念头,还善人一个公道!”
不过寥寥几句,裴方圆不但将陶万瓶的嫌疑洗得干干净净,还给陶万瓶塑造了一个受害者的形象,让在场的人同情心泛滥起来。
“这是自然,本官虽然只管辖北城治安,但陶万瓶乐善好施之名还是远近闻名……”史目达几乎是完全赞同了裴方圆之言,频频点头。
“大人!我!我还没有说话呢!”尹争争气急,指着自己,小声嘀咕着。
史目达翻了翻稍微有点浮肿的眼皮,干干地撇撇嘴,“当然,若陶万瓶真是无罪,本官自然是会为其主持公道!那啥,莲心,你对陶万瓶方的指控,可有异议啊?”
莲心瞧着整个公堂上的人几乎都在为裴方圆拍手见好,一直捏着绢帕的手更是出汗了。
“小女子……小女子……”吞吞吐吐之际,尹争争推了一下自己的轮椅,也不多看目中无人的裴方圆一眼,只是笑眯眯的瞧着史目达。
“史大人,听说你很喜欢钓鱼啊?史大人您此生也不求升官发财,只求一家人平安顺遂,若能钓上珍贵无比的鱵鱼更是人生圆满,不知学生说得可对?”尹争争嘴角上扬,可眼中又带了几分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