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露了白啊。
并不是莫名其妙啊。
希望是自己的身体反应过于敏感了。
天色才刚刚落黑,月亮就已经爬上到了山头。今天十八,月影已开始微有残缺,但依然很亮。柳诚感觉那颜色就像正在自己手里旋转翻滚着的竹签子,被修得白苍苍的。
崔丙从厨房里端了几碗粥出来,这边瞧见了他正在摆弄那几具竹器,放下粥便跑了出来坐到了他身旁,手舞足蹈,似乎每件竹器都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不过就是件大点的玩具,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柳诚乜斜了他一眼,“你若是能尽快找来枣木,我给你做件更好的。”
崔丙根本就不在乎他的眼神,只是双眼发光地问道:“用枣木造更好?”
柳诚慢吞吞地说道:“赤红者为上品,造弩更耐用射程更远精准度更高,若用牛皮作弦,劲道更足,甚可数箭连发。”
他循循善诱,崔丙听得精神抖擞,直点头:“我去找。”
“没有风啊。”柳诚没去瞧他那精神病似的模样,仰起头悠悠地叹了口气,然后拿起那些竹签,在每一根竹签前端的两侧都剖出了几瓣倒菱。cascoo21格格党
崔丙这边看着他这个似乎是画蛇添足的做法,先是疑惑不解:“这是在干啥?”
柳诚没有回他,只是把粥放了一碗在柳眉儿面前说道:“咱们先用哺食好吧?”
顺手又端起一碗,走向了偏房,给九缨仙子送了进去。
崔丙望着他走开的背影,莫名地感觉到了几分从来没有过的压迫,随手拿起一支竹签细细端详。
待柳诚从房里出来时,柳眉儿已经把碗里的粥吃了小半碗,柳诚便又把自己碗里的粥给她又倒了一些进去:“眉儿胃口开了,正需要多吃些呢。”
柳眉儿张望着他问道:“哥哥不饿吗?”
柳诚看着把她的碗倒满了才又道:“哥哥吃太饱容易睡过去,眉儿可吃饱些,身子正需要恢复。”
柳眉儿点头道:“好。可是哥哥,我才刚睡醒呢!”
柳诚搅拌着自己碗里的粥道:“眉儿不是还在发热吗,所以需要多睡觉。”
柳眉儿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两个人只僵持了瞬间,柳诚便认输了:“好吧,那么眉儿吃完了就在这儿陪着哥哥数星星吧。不过夜里可凉了,要是眉儿的风寒又加重可就不好了,脑袋可就又得疼了,是吧?”
柳眉儿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又不太情愿:“那眉儿要回榻上躺着吗?”
柳诚补充道:“还得盖上布衾。”
柳眉儿听哥哥回得那么直接,便有些不高兴了,好像连粥都不愿意吃了,学着柳诚的样子一下一下地搅拌着碗里的粥。
养个娃娃这么难吗?柳诚只得叹口气,说道:“那眉儿便陪着哥哥在院子里数星星吧,若是觉得凉就把布衾披上,可好?”
终于把柳眉儿哄高兴了,顺利地把粥喝完。月到当空,月光把院子照得白茫茫的。崔丙本来想在廊下点上松油木照明,被柳
。诚制止了。
他坐在柳眉儿边上,伸出手一颗一颗地数着星星:“你看,这边那是北斗七星。咱们把这七颗星星画一条线连起来,像不像一个勺子,就是个舀酒的斗的样子?”
“嗯嗯,好像呢。”柳眉儿仰着小脑袋,顺着哥哥的手指一路画过去,不住地点头。
柳诚划动的手指最后停了下来:“咱们从斗柄这边开始数,第一颗是摇光,它又叫破军星,就是孤军冲锋陷阵、破敌深入,要冒巨大危险才能取得胜利的意思,但是孤军冲锋破敌,过于深入,又会有救援不及的顾虑。这颗星在古书里又被称为耗,有破坏和消耗的意思,也代表冲动和变化的强力影响。”
“咱们再瞧瞧第二颗,叫开阳,它同时又是武曲星,据说是古时周朝武王即位,励精图治而后伐纣,他不止经世治国使国家富裕,且武功鼎盛,所以在他天寿之后,上苍便让他驻在掌管武功、勇气与财富的武曲星。”
“哥哥,周朝的武王是谁?伐纣是什么意思?”
“……哥哥以后再给你说武王伐纣的故事好吧?咱们现在先来数星星……这第三颗是玉衡,又叫廉贞,古书称之为杀星,行事常带邪气,这个邪,是不信邪……”ωωw.cascoo21格格党
柳诚滔滔不绝地说着,不但柳眉儿,就连崔丙都听得入神沉迷。在他们身后的黑暗角落里,九缨仙子手里捧着只空碗,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
“……然后咱们把天璇和天枢这两颗星连起来,画出一条线,一直伸出去……看到了没有,极暗的这一颗,那就是北极星,这颗星几乎是恒年不动的……”
“咱们呢,就是靠着北斗七星斗柄的指向决定季节的。斗柄向东指,天下春;斗柄向南指,天下夏;斗柄西指,天下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你看,现在斗柄指向东南,咱们正在春夏之交,立夏将至……”
“帝星暗淡呀……”柳诚喃喃而语。
这时候院墙外传来一个冷幽幽的声音:“郎君言语不讳,诅咒今上,难道是真不怕灭门夷族?”
崔丙霍然站了起来,喝道:“是谁!”
柳诚把柳眉儿拉到自己身后,然后将身边的四具竹弩全都上了弦,摆在了手边,脸上的表情冷冷淡淡的,沉默着。
柳眉儿躲在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哥哥。
墙上现出了两张男人的脸,攀在墙檐上,都不年轻了,当然,也不算老。但是在这平均只有年龄四十左右的古代,年近三十就肯定是已经迈进中年了。
他们跃进了院子里,腰间的短刀插在显眼的位置,眼神阴冷地瞪着柳诚,不吭声。
老手啊。
“是你们!”崔丙一见他们,不由得怒道。
年长的那个人向另一个打了个手势,然后嘿嘿地一笑道:“小崔还记得咱们这种小伙计啊。”
另一个男子便转身过去把院门打开。
两个人都没有理会柳诚兄妹,大概是认为一对孤儿哪里值得认真对待。
打开的门外站着两
。个男人,一个四十多岁,另一个体魄很是魁梧彪悍,站在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后面被遮住了脸,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年纪。
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站在苍白的月光下,向他们微笑着,很职业。
崔丙一见那男人,吃惊地叫道:“吴掌柜!你也来了?”
“我是来继续做完咱们那笔还没做完的生意的,给了这么大的价钱都不欢迎?”吴掌柜带着笑容对他说道,便抬起腿要迈过门槛走进门里来。
他的腿刚才抬起,便响起了一声弦振,昏暗的夜色中,一道白苍苍的影子伴着一阵低啸,直没入了他的下腹中,冲击得他倒退了两步,被后面的彪悍男人扶住了才没跌落门阶。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低头看着自己腹下露出的一截竹杆,足有移时,才吃惊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那个正盘腿坐在屋廊下的身形纤薄的小男孩。
不是应该手到擒来的吗?
所有人都震惊地望向他,包括那个扶着吴掌柜的彪悍男人。
柳诚坐在那里,整个人都掩在黑暗中,连双眼都是黑黝黝的,正在放下手中的某件器具,随手又拿起了另一个。然后淡淡地说道:“我柳家的门,岂是这样容易进的?”
吴掌柜瞪着双眼,只是脸上的表情似乎依旧在微笑着,伸出颤抖的手,指着他,从牙缝里蹦出了几个字:“杀了他们!”
只是话音未了,又两道白影啸鸣而来,“扑”的一下,齐齐刺入了那两个正要冲过来的中年男子的脖子里。
那两个中年男子捂着脖子,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盘坐在幽暗中的孱弱小孩儿,胸膛开始剧烈地起伏,张开口不停地抽索着,然后其中一个便跪倒,开始发出“嘶嘶”的扯风声,但另一个却没有这么好运,直接跌在了地上,挣扎着。
但是跪倒的那个中年男子只在原处顿了一息,便朝着他爬了过来。
“咦?悍匪啊。”柳诚不知是吃惊还是赞叹地说了一句,随手一抬,便又发出了一声弦振。
白光带着短促的哀鸣,钉在了中年男子的左眼上。
“啊——”
中年男子和柳诚身后的柳眉儿乎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嚎。
但是惊嚎只得一声,那个中年男子一口血从嘴里喷了出来,然后就伏在地上肆无忌惮地破风似的嚎叫起来,但是再歇斯底里,也只听得见他的粗喘。
“眉儿别怕,哥哥在呢。”柳诚感到了抱着自己的柳眉儿的颤抖,回手抱住了她,一边朝惊呆了的崔丙打着手势,一边说道,“眉儿别看。”
崔丙赶忙把自己手中的那具竹器递给柳诚,之后就赶忙给另几只竹器拉弦上箭。
柳诚握着崔丙递过来的竹弩,口中冷冷清清地冲着门口说道:“还有谁要进我柳家的门吗?”
扶着吴掌柜的那个彪悍男人终于露出了他的面孔。看上去只得二十出头,眼神有些木讷,背上驼着一把断柄重刀。
这才是真正的悍匪,还是没有脑子的那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