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英会便从开始的以武会友,舞技切磋,到最后的进入擂台争高,小打小闹到大开大合,整整可以持续七天之久,还令江湖人士还意犹未尽,恋恋不舍。所以我踩着卯时天去递交准备的请帖,也得跟着长长的的队伍,等到日上三竿。
今天主事的人叫尚白,人称尚圆圆,长得白白胖胖,一团白色的袍子外头罩着一件薄薄的青衫,看着格外喜人和气,一副极好说话的样子。他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水,连连向我拱手:“不知少谷主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我抬上连忙扶住他嫩嫩圆圆的手,递上请帖,和善道:“别叫我少谷主,我师父还没有认呢。另外,我也才刚到这里不久而已。”
尚白看了看我的身后,又问道:”这位是?“
”我家老奴。今儿跟我一起见见世面。“我理所当然地矜持道。
这一耽搁,后面还在排队的耳朵已经利索地开始纷纷窃窃私语。
尚白见后面的骚动似乎越来越大,赶紧在册子上匆匆添了几笔,便直直带我进去:”少谷。。。小公子,您请这边来。我带您去见城主大人。“
话音落下,前场的门外已经掀起一浪盖过一浪的猜测。
极西避世的寒谷少谷主居然会一声不响地出现在城青殿,难道今年的令英会要变成四君子会吗?
我矜持地用扇子半遮着脸地带着肖辞踏进了城青殿的那道厚厚的门槛。
真是不枉我等了这么久。
【城青殿】是整个【城青山】里最中心的位置,如果说禹都是竹子堆砌出来的精巧楼阁,那么城青殿便是用花纹质朴的石头砌成的大城堡。这里的装饰古朴,摆设大方,一丝一毫都没有奢靡华贵的气息。
“周管家,这位便是寒谷的少谷。。。小公子了。”尚白向着一位身材挺拔,面容儒雅的先生介绍道,“小公子,这位是我们城青殿的大管家-周鸣,周先生。”
“周先生。”我作势要行礼作揖,礼到一半便被拦住。
周鸣扶着我的手,低沉柔和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公子不用多礼。城主在等着你,这边请。”
这人五官眉眼极淡,可轻飘飘的举手投足里却带着一股特别的儒雅风流,是刚好卡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谨慎和威严。
城青殿果然人才济济。
“染公子已经知道我来了吗?”我随着周鸣的脚步,好奇地道。
“刚刚才知道。”周鸣笑了笑道,“城主刚在正殿议事,此时差不多快结束了。我们正好能跟她见上一面。“
等我刚刚踏入城青殿的时候,抬头便见一抹紫色高瘦的人影在大殿的正位上端坐着。那姿态让我心下一紧,心神一荡:大白天里,有种窥见仙子的庐山真面目的隐秘激动。
我跟着周鸣站定,肖辞留在了殿外候着。
周大管家上前作揖,恭谨道:“城主,寒谷的少谷主已经接到了。”
我瞧着上头的那抹紫色,也小心翼翼地作揖道:“见过染公子。”
曦沫染朝我静静打量了片刻,眼角掠过身后,不作停留地直接朝我招了招手,道:“来。”
我看了看着情形,有些顾忌。这一城之主的位置,走这么近,于理不合吧?
周大管家在一旁和善地点了点头,引我走了几步。
我只能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她那里挪过去。我知道寒谷的头衔值钱,但出谷以来,还是第一次被这么重视,心里难免有些受宠若惊。
等近了些,曦沫染一把拉住我的手,亲切地问道:“叫什么?”
“宋丹雅。”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才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便有些惊呆住了。
“别怕。这是早年打架留下的伤疤,还很难看吗?我今天可是特意画了朵桃花在上面添了份喜气。难道还是有些吓人?”曦沫染看着我,认真地解释道,还兀自摸了摸自己的脸。
嗯,从眼下到脸颊处有一道厚长的伤疤,至右边的鼻梁处起,横贯整整半张脸,深深地破坏了这张鹅蛋脸上所有的美好。虽然现在在这条伤疤上画了花,还是大小不一的两朵非常精致的桃花。可这么近处看着,那皮肉翻滚凝结起的模样还是让人有些慎得慌。我压着一些微微的不忍,尽量礼数周全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桃花很美。”
曦沫染愣了愣一下,爽朗地笑了起来,亲昵地摸了摸我的脑袋,然后伸手从自己的发髻上摘下一根古朴的小银簪,轻轻递到我的手中,轻道:“当年你师父抱你来城青殿求药治病时,你我也曾有缘见过一面,我一见你就非常欢喜。只是你当时一直昏迷不醒,一定不知道我也曾想向你师父讨要过你当我的徒弟。可惜,你师父一言不发,抱着你就走。没想到一别这么多年,你也越发出落得有寒谷子弟的几分清落。与你师父相比,你倒都是没有受他影响,修了一颗玲珑心,一张讨人疼的甜嘴。唉~今儿见你,我倒是有几分后悔之前没有好好养护这道伤疤,吓到了你。不过,如今得你一句桃花之美,我只有几分后悔当年没有强留住你。”
我拿着银簪,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扯着嘴角,笑得有些腼腆。师父向来懒得想我提及任何曾经过往,更别说提及这样的一段的事由。我摸了摸脑袋,有些讪讪而笑。
曦沫染倒也没有计较我的反应,只是细细问道:“你从禹都来?”
我没有想到她问得如此直接,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我与你师父是故交,城青殿和寒谷也一直交好。所以,你在城青殿一日,我便会护你一天。”曦沫染说得深情,看着我微微一笑道,“但,我想知道,禹都的周南西郊一夜尽毁,四方崩塌,是否和你有关?”
那无形的上位者的压力扑面而来,沉沉压在我的脊背上。
我捏着银簪,诚恳道,“周南西郊坍塌的时候,我已经逃出禹都城,正往城青殿赶来。”
曦沫染仍然温温地看着我,不发一言。
我坦然地看着她道:“我穿过雪崖后,就被千秋阁的右副使压进禹都。沈叶清让我去禹都帮他赎回一个东西。可我一进禹都就毒药发作。后来,幸好得紋楼阁主救助,连夜送我出禹都。”
曦沫染认真地看着我,听我头头道来,既不摇头也不点头,而是反问了一句:“你独自闯出了雪崖?”
我不知道她信了几分,只能跟着她跳脱的思路,点了点头:“师父不告而别,我是出来寻他的。”
曦沫染寻味地看了看我,突然伸手再次摸了摸我的脑袋,赞了一声:“难得,难得。已经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闻寒谷之子能够独自闯过雪崖了。寒疾可有好些?”
我颇有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其实也没什么,三娘为我准备得颇为丰富。我自己也很能抗冻。“
”姚三娘啊~说起来,倒是有些馋她酿的长天一色来了。自从她去了寒谷,就再也没能喝上一口。你师父从来不肯帮着从寒谷捎带一壶来。岁月真是匆匆啊~“曦沫染感慨了一句,转头又道了一句,”不过,我们城青山的一笑竹,你一定得尝尝。唉,你这样的心性,可惜却跟着那样一位懒散的师父。也不知道是你的幸运,还是你的不幸。“
师父,你看,你的懒散连别人都不知道了。
“既然来了城青殿,那就好好在这里休养。我会派人去通知你师父。”曦沫染不再提及周南西郊的事情,转向周鸣吩咐道,”阿鸣,这几日刚好是令英会的擂台比试,都是这段时间里挑出来的各门各派的高手互相切磋互相交流。你多看护着少谷主,万事打点好。小雅,能入城青殿的人里多的是跟你一样年纪的有志少年,你若得了空,便去瞧瞧。城青殿可比寒谷热闹多了,你也莫拘着自己。“
我点点头,看着她身姿挺拔,英姿飒爽,心里十分艳羡。
曦沫染侧脸看了我一眼,笑道:”可还有其他事情要问我?“
”我本没想着住在城青殿,前些日子便在城中安置了一个小住处。要不,我还是去那里住吧?“银簪在我手心里已经出了些汗,我解释道,”若,若。。。“
曦沫染直接截住我要说的话,反而说了一句:”你既然踏进城青殿的门,便是我城青殿的客人。若你捅破了天,我也会护着你师父来城青殿时。不过,你也莫让我太头疼了。“,
我心里一惊,嘴上道着谢,心下一阵忐忑。曦沫染看着有松有驰,三两拨千斤,可笑盈盈间,那双狭长的狐狸眼里总透着一缕猫抓老鼠的清透。入了这城青殿后就不能再像禹都那般能够轻易辗转逃脱了。
现在是羊入虎口?还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曦沫染还在向周鸣细细吩咐着,门口已经进来了另外一波人。我看着红衣,绿衣,蓝衣,青衣,白衣等等,五光十色,五彩斑驳。
周鸣在我身后极简地介绍了几个:珉宗-九道长,缥缈峰-六引凤主,求极峰-裘子夜,南岛逍遥派-子霜姑姑,辞武山-十七长老,千秋阁-沈叶清,上签谷-鹤云郎等等,不一而足。
这大世家里能叫得上名号的,都在了。
沈叶清仍然是一身血红色的张扬红袍,只是这次知风没有跟在他的身后。
“染城主,听说有酒三千的徒弟来城青殿了?”带头的是一位光着脑袋的老者,拄着一根漆黑粗壮的拐杖,整个大殿都是他洪亮厚重的声音。
曦沫染看着周鸣一眼,不动声色地收起颜色,携我走下殿台,慢慢站住,迎着一群人。
“寒谷的人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城青殿?莫不是有人冒充?”一声清亮的女音的质疑声响起,“老身也来向染城主讨一个热闹。”
曦沫染已经抱拳作揖,道:“九道长,子霜姑姑,刚刚沫染已经细细了解一番,这位确实是千羽师兄的顽徒,身带寒梅印,独自跑出了寒谷。”
我连忙上前行礼:“寒谷第103位弟子-宋丹雅,见过各位前辈。”
十几双眼睛‘唰啦’一下,宛如千只蜜蜂,尽往我身上招呼而来。我的脑袋嗡得一下,腰都直不起来,只能干巴巴地保持着动作,尽量不出错。
一只黝黑有力的手,和一只白净漂亮的手,一左一右扶我起来。右边的曦沫染笑道:“九道长,这孩子初出寒谷,这一路在路上吃尽了各种苦头。我本想让他修养几日,再带他好好去见见大家。”
左边赫然站着一身青灰色的道服,珉宗-雪宝顶的九道长。
珉宗建于【其岷山】,分三脉,而雪宝顶一脉,精修剑道,当年的四君子中【霜染轻衣,千羽愁】之一的轻衣公子,容姿脱俗,颜色绝双,年不过二十,凭借着一身深厚的内功修为在四君子会中一举跃入榜首,成了四君子会上的红人。当年甚有人传言,世间女子以轻衣公子为梦中情人,男子皆以其为一代楷模。可惜,他名声鹊起于四君子会,最后命丧于四君子会。可是如此人物,至今找不到杀害他的凶手,这也是四君子会被迫停办的原因。而眼前这个可以用凶恶的面容的形容的道长-九道长,正是轻衣公子的一胞兄长。听闻,师父肩上的旧疾,就是当年这个九道长迁怒于师父,一掌拍上去的,至今师父时不时都要疼上一疼。想着师父那狰狞的嚷痛。我不由自主地稍稍挣了挣,护着自己的手腕,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
九道长的眼眸转了转,深了一沉,盯着我。
一道沙哑的女声起:“九道长,你打她师父那一掌莫想赖掉。酒三千的徒儿可是替她师父记得清清楚楚呢。”
什么意思?师父挨打了。
我顺着音尾追看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身淡紫的青衫,一双杏眼,一张烟雨朦胧的容颜。我惊了一惊:这人的皮囊比声音美。
“这位是缥缈峰的六引凤主。”周鸣适时地在我身边提醒。
江逸的二师父。
我赶忙躬身作揖。
缥缈峰的掌舵人-戚风前辈,仗着一把刀,和掏不尽的金银财宝,占峰为王,召集到一众富贵的徒子徒孙,迅速开宗立派,也是迄今唯一一个直接拒绝当年城青殿少殿主的人选邀请。其魄力如其实力,震慑各大宗派,一战成名。如今果然,这从上头的前辈到下头的徒孙,各个都是不会让人轻易忽略的主儿。这位戚风前辈听说从不按常理出牌,缥缈峰的修炼除了灵丹妙药,最喜欢提升武功的方式便是实战速成,而且一旦开战,绝对不参合半点水分,不到你死我活绝不罢休。这样不怕砸钱又不怕挨痛的山训,一路攀升,迅速让缥缈峰开立在江湖之中。
缥缈峰一共三位管事,六引凤主便是其中之一。
“行了行了,这些人都是你的前辈。你这样一个个一一行礼过去,腰非得给折了。而且,若按辈分,他们一些人还得给你行礼。”六引凤主摆了摆手,直爽地问道,“听说千羽那个酒鬼这些年终于收了一个徒弟,我就连忙赶过来看看。可你怎么就是这一身灰扑扑的?还不如我家逸儿的清透。”
同样一身淡紫青衫的江逸在六引凤主的身后瞪着眼睛看着我,正在努力地消化着我这一身身份的消息。
我讪笑着,拍了拍衣角上不存在的灰尘,不敢反驳。
六引凤主绕着我转了半圈,皱着眉头接着道:“南宫千羽的绝色被你败得七七八八,没了味道。下次换一身你师父的穿法。”
唉,那也只是东颦西施。师父那一身的懒骨,我怎么学?
“六引凤主,酒三千的徒弟岂是只看皮囊,说收就收的?”辞武山的十七长老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维护着我。
我正打算回十七长老一个个大大的笑容。没想到,沈叶清在旁边开了口,直接问道:“染城主,如今连寒谷都在,难道今年的令英会不过是曾经的四君子会的盖头?城青殿举办了这么多年的令英会,收了多少天下英才,却迟迟不见能选出一位城青殿立少殿主,难道是在等寒谷?还是还想举办四君子会以血献祭城青殿,重蹈难道的两死一伤的覆辙?“
话音未落,一群人都安静下来,目光重新投向曦沫染。
我偷偷地再退了一步,远离沈叶清一些。
曦沫染面带戚色,道:“各位前辈,令英会是令英会,四君子会是四君子会。城青殿向来行事光明磊落,从不做弄虚作假之事。当年之事已承诺抓不到凶手便不再举办四君子会。诺言既出,便是一言九鼎。“
“难道寒谷只是来看一看这令英会?”沈叶清紧咬不放。
”千秋阁觉得会如何?难道怕小雅抢了知风的风头?“曦沫染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轻轻一笑道:”少谷主便是想去了,又如何?寒谷可不会像金一阁里那一位,说让就让!”
这一句,可是诛心之语。
当时任沈叶清百般刁难我,我都不敢把沈叔搬出来。这两个人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却纠葛复杂。连三娘都闭口不谈,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我:遇上沈叶清,能退让就退让,不可起任何的冲突。若是受了委屈,看在你沈叔这几年的教导的情分上,也一定要万分忍让。
如今,我缩着肩膀,也不敢吭声。
沈叶清哼了一声,红袍一扫,道:“寒谷有胆,那便试试!”
我紧紧地扒拉着曦沫染的一只胳膊,知风的实力绝对不是现在的我能够与之一决雌雄的时候。
“红主且慢。”一个少年郎的声音铮铮地破了这剑弩拔张的气息。代替轻衣公子,如今带领着珉宗新一派的弟子-九道长的首席-华少卿,跃出人群。少年剑眉星眼,朗朗大方,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桀骜,道:“珉宗,雪宝顶,华少卿,请求与少谷主一战。“
离开寒谷时,沈叔曾告诫我:阿雅,你内功单薄。出寒谷后,切记一定要扬长避短,千万不能逞一时之强。若有遇到珉宗的人,更要尽量避开。
我一脸淡漠地看着这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少年郎,心里哀嚎:你个死小子,懂不懂待客之道!我才刚刚来。
可淡漠浇不灭对方的一腔热血。
华少卿盯着我的表情就像饿狼看到一块肥肉,霍霍欲试。
九道长在一旁插话道:“染城主,不如就让小徒跟寒谷切磋一番,点到为止。”
曦沫染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在场的各个高深莫测的脸色,只能点了点头,强调道:“点到为止。”
我搁在嘴里的‘体内的寒毒未去‘的措辞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咽下去。
沈叶清冷冷地看着我,似笑非笑。
华少卿见长辈们都同意,便朝我鞠躬,露着白牙笑道:“宋师弟独在寒谷修炼这么多年,想必修为道法一定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请不吝赐教。请!”
这顶高帽戴得有些高。
一群人往大殿外的世家中场寻了一个比试的场地。
我强撑着镇定的姿态一声不吭地跟着在后头。
左边一个点到为止,右边一个不吝赐教。比试才刚刚开局就遇到这么刁钻古怪的对手,这超出预期的场面,让我的头有些疼。而看着华少卿那霍霍欲试的状态,我就更为头疼了。出谷后,之前欺压我的都是前辈,我也尚且能够坦然。即便是阿珏和肖辞,因为熟捻,我也并无在意。进城青殿,比试是一定避免不了的。何况是跟寒谷出来的人比,赢了那是一战成名,输了也能挣一把名头。道理我都清楚,但绝对不是现在。这一路从禹都到城青山,这几日都忙着张罗小破屋,除了照旧练习着莫尘,其他根本腾不出手。我原打算着见到曦沫染后修养几日,在最后关头再出手。而如今站在同辈中,周围围着各怀心思的大狼小狼,我第一次极度担心丢了师父的脸面。
江逸轻轻拉了拉我:“宋师弟?”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你莫非是怕了?”江逸看着我,似乎觉得我的脸色不对劲,“要不,我帮你打那只孔雀?”
我看着他,心里再度哀叹了一声:尽是没事找事的主。只能甩开他,落落大方地往前一步,故作淡定地道:“华师兄,比哪个?”
“比剑!”华少卿看着我说得理直气壮。
这人一定没读过让礼一寸,得礼一丈的圣贤书。
【其岷山】擅剑。而我,虽然学了剑道,但还从未跟人比试过。师父懒得跟我比,沈叔没空跟我比,三娘更没兴趣跟我比,所以我只能挥剑削梅花,坚持每天锻炼四个时辰。出谷后这么一年多的时间里,因为天灾人祸,千秋阁阁主不屑于我的功夫,知风更冷淡于我,再遇见阿珏和肖辞时,因体内内力被锁,一直被以为没有武功心法,暂时没有人想试探我的花拳绣腿。不曾想,我在陵墓里刚刚从肖辞那里偷来点内力逼开心脉,还没来得及勤加练习,如今,我却被逼得要站在有头有脸的前辈面前,跟珉宗的正传弟子比试!比得还是对方擅长的剑!
唉~~~因果轮回换,苍天绕过谁!输了的话,很丢人的!!!
我极速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所掌握的为数不多的功夫———不如,比轻功?
当年沈叔还没接手来教我的时,我自己除了整日忙着打理谷里的红梅,给三娘打下手帮着酿酒,一直非常理智地在制定适合自己的复仇计划。在识破师父懒散的养生之道后,我就预感到自己未来的武艺境界应该不会太过精妙。可我还有深仇未报,怎么能甘心?!那么,在跟能力太过高于自己的敌人对打的时候,在伺机搏命之前,我要先学会保命。这样,即便一次搏杀不成,我还有屡次刺杀的机会,在这么多的频次里,总会找到刺杀成功可能的机会。所以,轻功,我是真真正正地苦练了八年。
轻功!这个,师父好像也是夸过的。
嗯嗯,商量试试?
“那就比剑!”江逸在一旁突然出声道。
我愕然。
“寒谷的【寒梅令】一向也是精妙绝伦,如今传到宋师弟手上,倒也让人期待啊。”江逸目光炯炯地看向我,讨好道,“宋师弟觉得如何?”
这么多人面前,你都这么说了。我难道要拒绝吗?我环绕了一圈,看着周围人的神色,直觉脑筋抽了抽,才矜持地点了点头,道:“那就,稍稍地,切磋切磋。”
“宋师弟,珉宗华少卿在此先行领教了。”风起时,一把长剑直接扫到我面前。我脚尖一点,矮了大半截身子才堪堪躲了过去。
华少卿收剑,看着我。
这便是珉宗【轻衣诀】,衣袂飘飘举,肃肃凉风起。
华少卿冷冷地看着我,唇型微动:“宋师弟,小心了。”话音刚落,人就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这人无理无耻,属于能动手不废话的类型。
我默默地念起【莫尘】,逼自己冷静下来。
左边!
我本能地抽出贴身的匕首抵挡。“啷当”一声,剑身擦起了细碎的火花。一剑下,我退了两步。
华少卿是认真的。
“宋师弟,给,刀。”江逸大吼一声,随手就扔来他的大刀。
我急忙使了巧劲,丢在一旁。开什么玩笑,那把大刀千斤重,岂是我能举起来?
华少卿潇洒地挽了个剑花,如闲庭信步般选了方位,收起了之前的所有表情,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不,是看着我的匕首。
恻恻轻寒风剪剪,杀伐的冷意直逼而来。既然防不了,那不如。。。先下手为强!我腾起轻功,执匕首直指面门。
华少卿不急不缓,一个错步,轻避开来。
我凌空倒翻,运剑尖斜挑而去。
华少卿只是把剑平举在胸,“铮”地一下,“呲~~~”地一声,两柄剑身擦磨而过。
这次没等我站稳,他已经顺着剑尾,化剑为刀向我砍来。我不得不双手举匕首向后架挡。只听自己骨头“咯”地一声,我便知道,左臂折了。我借着力道往前一个翻滚,伏身窜出。
华少卿紧随其后。我看着他足不沾尘,轻若游云,扬起优雅的弧线向我而来。这轻飘飘地姿势,可接下的剑却重若千钧,我的虎口裂了开。
不过才四剑,我就已经折了骨头,流了血。真是气煞我也。
师父虽然不让我轻易用【寒梅令】的招式,不过今天这骑虎难下的情况,不得不用了。也好,看看我这八年到底练成了什么样子。
【寒梅令】起,清客吟。我转动匕首,点剑而起,直逼而去。
【寒梅令】共三篇,一篇化剑,一篇化梅,一篇化风。刚好,三篇我都已学完了。只是跟师父有了些小区别。师父是点到为止,而我必须见血才止。
化剑篇共九式,由重到轻,一剑比一剑轻,一剑比一剑快。
我凌空而去,招招往利害处而去。
华少卿微微凌乱了步伐,便立刻果断地一剑又一剑接了过来。
化剑本应一剑比一剑随心随性,以变化为著。可这一剑剑或避或挑开或挡住,弄得我心火蹭蹭往上直跳!我果断弃了剩余的六式,剑锋一转化梅迎上。
化梅篇共六式,由轻入繁,繁华落尽,再春意。
我盯着眼前的人影,屏气凝神,一心一意地化梅而去。
点点梅芯,孤影横斜。
疏疏梅影,雪漫霜飞。
瓣瓣纷飞,零落尘埃。
剑尖白衣,轻划慢挑,血弥漫开的味道,着实好闻!
“醒来!”一声滚滚惊雷在我耳旁炸起。
等我回神的时候,便见染公子正抓住我的手腕,止住我的剑,皱着眉头轻呼道:“小雅!”
“谁赢。。。”我一张嘴,一股血腥味翻涌上来,匕首脱离我的掌控,“叮”地一声掉落在地,震得我气血翻腾。
染公子怒喝了一句:“胡闹!你身体里的寒毒还未痊愈,便勉强运功,万一真气走岔,伤了根本,该如何是好。若真要比试,多等待几日又何妨??”
这是为我开脱,说的是给在场的人听的。
我心里看得明白。
这一场,我输了。
不过在这大场合上,礼节还是要给的。我挣了挣,脱出控制,拱手道:“不愧是珉宗,在下佩服。”
“宋师弟,承让了。”华少卿倒是转变成一副郑重其事的态度,捂着自己的一只胳膊,不矜不伐地回礼道。
我僵着脸看着这个把我踩在脚底下碾了又碾的人,微微点了个头,便跟随在染公子身后,靠着赶上来的肖辞支撑,慢慢走出人潮。
昏黄的余晖里,华少卿彬彬有礼地接受着周围人上前的寒暄。
这一幕的荣归,似曾相识极了。
离开禹都后,我就暗暗发誓不再委屈自己。如今,我捧着喉间的鲜血,有些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