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内心并非不感激谢颖的帮助,也想过要回报这份恩情。
十年前,他们突然得到消息,谢颖要进宫做娘娘了,他们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只觉得这样美好的女子也只有天子才配得上吧,所有人都为她高兴。
老师傅清楚地记得,就在成婚前不久,他见到过一次谢颖,那是一个傍晚,太阳快落山了,她骑着一匹快马冲进了这处他们聚居的城郊。
若是搁在往常,姑娘绝不会这样横冲直撞,定然会停下来与他们打声招呼,问问最近过得如何。
他跟着来了这处院子,却只看见颖姑娘伏在兰时的怀里哭得异常伤心,他一个大男人并不好上前询问女儿家的心事,只当姑娘是恨嫁了,舍不得他们。
后来便有人过来接手了姑娘留在启越镇上的产业,没了姑娘的操持许多贸易上的往来便没了章程。
脱离了谢家的庇佑,许多本地的商人也开始挤兑起他们来,他们这些有点手艺的日子还能过。
可被姑娘带回来的那些老人孩子,如今也成了他们的负担,富裕时帮衬一把倒也没什么,可如今顾住自己都有些困难,谁还有心力去管旁的人。
姑娘入宫的第二年,大半被她救回来的人,也陆续地离开了这里,有些去了其他州县,还有些去投奔了镇上的其他世家。
被抛下的大多是老人和孩子,老师傅也自责过,可这世道就是如此,他也不过是在努力地活下去。
即便觉得对不起颖姑娘,也对不起那些被抛下的人,可若是再来一次,他依然会选择带着家人离开。
虽然他现在生活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可七八年的时间里,他却一次也没有再来过,不是不想,是不敢。
他也一直关注着兰时他们的举动,可日子越来越难过,他也只能勉强温饱,没有脸面主动联系他们。
今日若不是为了子阳这个他看好的准女婿,他也没勇气再迈进这个院子。
得知天禄是启越镇上的混混,又知道自颖姑娘那里起,他们就有照顾教导流浪孩童的习惯,即便天禄不是这边的人,他们也有法子给天禄一些教训,让他不能再去威胁骚扰子阳了。
老师傅回忆着往事,直到阿宽与麽麽聊完了生意上的事情,他才有些羞愧的抬起头来。
麽麽轻蔑的瞥了他一眼:“说吧,我时间有限。”
老师傅口中苦涩,喉头发紧,张了张嘴,竟没发出声来,阿宽瞧着有些揪心,这事本来与自己也脱不开关系,索性替他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麽麽冷笑一声,言语尖酸刻薄:“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叫一个孩子欺负到头上,还有脸来我这里说项。”
这话显然不是对阿宽说的,可听了这话,阿宽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若是早知道老师傅与友人这般水火不容,他不如拉下脸面回去求求谢家了。
好在麽麽并没让尴尬持续下去,朝身后的阿碧说道:“去把谷廉和东阳给我叫来。”
阿碧应声离开,阿宽总觉得谷廉这个名字格外熟悉。
对了,不就是在大火里救了大爷妻女,又带着她们逃离都城的那个乞儿吗,之前在谢家与镇上的工坊联络,有不少时候也是他们跑的腿。
他一直以为这些乞儿是为谢家做事的,今日才知道并不是。
想到老师傅之前与麽麽的对话,他们口中的主子大约已经不在了,还与谢家有关联,立马便想到锦波的母妃。
这世上还真有这么巧的事,锦波怕是注定了逃不开这些羁绊的。
阿宽心中天雷滚滚,不一会从外面进来了两位少年,阿宽一眼便瞧见了那位黑脸的少年。
不就是曾经一起在破殿里避祸的那个吗,为了半块面饼,戏耍过自己的人,阿宽如何能忘记,原来他叫东阳,边上的那位应该就是谷廉了。
东阳用余光扫过厅里的三人,视线落在阿宽的脸上,不由多看了两眼,眼熟得紧,定然是自己见过的人。
两人初遇时,阿宽极其消瘦,饿得皮包骨,如今白白净净,衣冠整洁,东阳认不出也在情理之中。
待两人见了礼,麽麽将单子递给谷廉,指了指阿宽道:“你这几日去准备单子上的东西,有些不寻常的要跑些远路,你与这位小哥商量便是。”
见谷廉收好单子接着问道:“你可认得一个叫天禄的孩子,也是在街上跑腿传话的。”
谷廉闻言抬了头,站在一旁的东阳“啧”了一声。
麽麽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看来你们是认识的,他坏了规矩,如今有人告到我这里来了,该如何处置,你们自己看着办。”斜眼瞧了瞧一旁的老师傅“苦主在这,具体情况问他们吧,我还有事要办,你们好好处理。”
老师傅感激的站起身子,谢字还未出口,麽麽便带着阿碧离开了。
屋里压抑的气氛缓和了许多,阿宽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待麽麽离开屋子,东阳有些气恼的嘀咕:“我就知道那小子早晚有天要惹出事来,如今都捅到先生这里来了,真叫人火大。”
谷廉还算镇定,捅了捅东阳叫他别乱说话,上前询问老师傅到底是怎么回事。
东阳走到阿宽面前站定,盯着他仔细观瞧。
“小哥哪里人,咱们见过吧,你认得我吗?我瞧你好面熟啊。”
阿宽抬头看他,坚定地摇了摇头,粗着嗓子说道:“头次见面,家里的买卖还要请小兄弟多多照顾。”
阿宽变了声调,一旁的子阳转头看来,端起桌上的茶杯递给阿宽。
“阿宽你没事吧,嗓子不舒服吗,喝口茶润润。”阿宽忙接过茶杯猛喝一口。
东阳眼睛一亮:“你叫阿宽,怎么连名字都这么熟悉。”还要再问,却被一旁的谷廉拉着往外去了。
“老爹放心,事情我已经清楚了,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你们稍坐,我叫麦冬来送你们出去。”
子阳忙站起身来道谢,两人只摆了摆手,便拉扯着出了屋子。
东阳还在念叨:“到底是谁啊,这人我肯定见过,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