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楹道声谢，漫无目的在城中走着。
既然这人不是太子，那真正的太子殿下，您到底在哪里呢？您还活着吗？
两日间，她走遍了封丘城的大街小巷，也向乞丐、流民、富商等人打听过封丘城内发生过的大小事情。
人尽皆知，流寇军洗劫了这里，但根本没人知道，大楚的太子，曾经也到这里来过。成楹提起太子，众人皆是一头雾水，有一些有见识的人，倒是听说过京都的乱象，说：“太子不是已经登基，带着文武百官跑到益州去了吗？”
哦，原来大伙儿根本没搞清楚，萧瞻和萧荀，是两个人。
成楹没解释什么，解释也没意义，她撑着伞，默默出了封丘城。
天上落雪了。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初，寒风凛冽，但和以往不同的是，成楹并没感觉到刺骨的疼痛，她穿的衣物并不多，风雪打在身上，顶多就是冷一些，腿脚麻木一些。这对于她这具常年旧疾缠身的身体来说，极不寻常。
但成楹没心思多想这不合理之处，只是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徐州待久了，身体有了极大的好转也说不定。徐州气候温润，水土养人，与江南相比，也不差什么。
徐州城内搜寻无果，成楹把范围扩大到临近的村舍。
她不断地寻找着，在希望和失望的循环中遍尝苦痛。
但既然没找到太子的尸体和坟墓，那就还是有希望的，太子必定还活在世上的某片角落。
只要他活着就好了。
一定能找到他。
成楹暗暗给自己打气。
这个世界上，她会对许多人和事牵肠挂肚，萧瞻于她而言，不过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她牵挂妹妹，牵挂秦竹书武邑小武等人，甚至牵挂北地幽州和徐州，独独没想到，自己某一天，也会惦念起太子来。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这一天，成楹走到一处偏僻的村落。几个流寇提着篮子在野地里掘草根，大部分流寇都跟着项奔到京都享福去了，剩下一些年纪太小走不动路的，或者动作慢了一拍，掉了队的，就留在封丘附近，继续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没人想来抢劫成楹，因为成楹现在看起来跟他们差不多。
手里举着的伞破破烂烂，身上连件御寒的厚衣服都没有。腰间倒是挂着柄剑，估计是她的防身之物，但流寇中拿刀拿剑的人不在少数，女流寇也不少，没人觉得奇怪。
流寇中有个规矩，那就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不能自相残杀，流寇不打流寇，因此大多数人只对成楹匆匆一瞥，就埋头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仿佛受到了什么指引般，黄昏之时，成楹来到村头的老树下。
树下，坐着个人。
他像流寇更像乞丐，脚上的鞋丢了一只，一身衣服脏污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低垂着头，披散下来的头发遮住了表情，但是可以清晰地看到一缕缕白发。几只乌鸦在头顶盘旋，似乎等着这人马上死掉，好俯冲下来饱餐一顿。
“殿下。”
成楹停下脚步，颤抖着声音轻轻唤了一声。
虽然这人和他当太子时的形象有天壤之别，但成楹还是从他侧坐的姿势中，捕捉到熟悉的地方。
萧瞻偏过脸来，看到是成楹，猛地呆住了。
“你怎么来了？”
良久后他问。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怎么没去找江都王啊？你怎么没有留在徐州，当一方诸侯啊？
成楹把伞举到他头顶，挡住风雪，扯出一抹艰难的笑：“我来找你。”你知道我找了多久吗？你知道我已经抛下徐州和萧子瑜了吗？你知道这些天出生入死的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萧瞻读出成楹眼中的悲痛和怜惜，苦笑：“找我干什么？为何不当我已经死了呢？”
“成楹，我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了，我的国，亡了。我的父母和孩子，恐怕都已丧命于萧荀的屠刀之下，如今的我，不过是具苟延残喘的尸体。”
萧瞻心里默然道，成楹，我不再是从前的我，从前的我配不上你，如今这样不堪的我更不配，甚至不配见到你。
成楹默默流下一串眼泪，抬起衣角，帮他擦干净脸上的脏污。
在此之前，她疯了一般，拼了性命也要找到萧瞻，可她并没想好，找到他之后，该怎么办。
难道就是看他一眼，确定他还活着？当然不是。
成楹想劝他坚强一点，努力一点，站起来，可这让她如何开得了口？
他失去的不是一座宅邸，一件华服，他失去的，是本该属于他的天下！是他的尊严和骄傲！这是国破家亡之仇，隳城灭国之恨！
成楹经历过成家的败亡，她知道这是一种多么剜心噬骨的痛苦，以至于她觉得，哪怕多说一句劝慰的话，对萧瞻来说，都是一种别样的残忍。
因此，她选择了默默陪着他流泪。
她远没有别人看到的那样坚强无畏，走投无路的时候，她也没有断离舍的勇气，她也希望，有个人能告诉她，现在该怎么办。
“落魄的人是我，你怎么哭了？”倒是萧瞻有些好笑，他抬起手，想帮她擦一擦眼泪，抬起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很脏，满是冻裂的伤口，混杂着血水和尘土。
手在半空停了一停，最后尴尬地收回去。
“我，我只是很难过。”
成楹的眼泪仿佛决了堤，一流就收不住。
她抛弃了徐州，折损了亲卫，甚至连小虎也生死不明，像十二年前毅然奔赴边关那样，她扔下了她能拥有的一切，只为了找到他。
但她找到的太子，似乎已经废了。
成楹不知道该为自己的冲动和愚蠢难过，还是该为如今一无所有的萧瞻难过。
如果非要比一比，两人谁受到的苦痛更多一些，似乎还是太子比她遭受得更多。
成楹说不出，也不忍心说出责备的话，她默默抱住了太子，泪水沾在他的脸上：“殿下，日后你要去哪里，带我一起走吧。”
萧瞻任由成楹倚偎上来，没有动，更没有反手搂住她。心底默念道，成楹啊，你可真傻。
他知道成楹什么意思，成楹选择了和他同生共死。
可他，却不敢，也不愿把成楹拉入他的深渊。
萧瞻冷笑：“如今我还是个什么殿下？是谁的殿下？你走吧，无论是去北地，徐州，还是去找萧子瑜，你的选择很多，大可不必陪我吊死在一棵树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