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沈豪懂了,项奔真的不想当皇帝,或者说,他对皇位是痛恨的。既然项奔不坐皇位,那沈豪,当然不好意思自己给自己封官封爵,此事就此作罢。
然而项奔说可以随意抢劫皇宫,流寇们高兴坏了。
巨大的铜门被推到,流寇们欢呼着涌进去,见着什么好东西,都往怀里扒拉。他们现在的形象,比当初进京时的乞丐样好了一大截,几乎所有人都披着丝绸锦缎做的衣服,把武器库扫荡一空之后,手里的兵器也由竹竿菜刀镰刀,换成了更结实的长枪长戟大刀长剑,只是流寇们不懂得打扮,颇有些沐猴而冠的意思。即使是爱美的女流寇们,把最时兴的胭脂涂在脸上,把头发盘起来,插满珠钗,依然没有京都美人那个味道。
流寇们闯进议政殿,好奇地东张西。
“原来皇帝家的饭堂这么大啊!”
“这皇帝得是个五百多斤的胖子吧?要坐这么大块地方?”
几个流寇爬到龙椅上试了试,屁股底下的垫子软软的,别说,还挺舒服。
“起来起来,让我也试试。”
不少人轮流试了一遍,新奇感很快过去,有人尝试把龙椅扛走,奈何实在太重太大,整个儿扛走太艰难,于是大伙儿把椅子上能抠的金子都扣下来,然后把椅子推翻在地,每个人从椅子旁边经过时,还踹了一脚。
走到后宫的时候,所有人都傻眼了。
从东宫到凤懿宫,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薅得一干二净,连墙上用来做装饰的金叶子都没放过,流寇们恨不得连琉璃瓦都扒下来,据为己有。在他们眼里,这些华丽的东西是邪恶的,是有罪的,是皇帝抽了他们的骨髓建造出来的,而不是由一代代的工匠,历经千幸万苦,精心打磨制造出来的珍品。
后来实在拿不动了,比如一人高的瓷器之类,直接砸碎了听响取乐。
可惜吗?流寇们不觉得可惜,他们只觉得痛快,解恨!
他们从早抢到晚,狂欢了一天又一天,肆意穿着皇帝的龙袍,皇后的凤袍狂奔,时不时玩上一出我当皇帝你当相的过家家游戏,使唤宫人们做这做那,仿佛自己真成了帝王将相,这就是他们以为的,极致的快乐和幸福。
他们是一群复仇的幽灵,从兖州的天灾兵祸里生出来,以仇恨为养料长大,兜兜转转,找到曾经对他们冷眼以待、漠不关心的京都,把所有愤怒和仇恨,都发泄出来。世上的事,皆有因果,曾经的横眉冷对,到头来都会打到自己身上。
在皇宫中,有一所冷宫,名为上阳宫。
自从被太子废掉妃位之后,陆嫣柔,便居住在这里。
她既幸运,又很不幸。
幸运是因为,当初萧荀大肆屠杀宫人的时候,她因为进了冷宫,逃过一劫,侥幸没死。
不幸的是,流寇军大肆涌宫庭,即使身在冷宫,也在劫难逃。
冷宫里的岁月漫长而孤寂,做饭洗衣都需要自己动手,跟当初在含光殿当妃子相比,堪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至始至终,陆嫣柔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当然该恨成楹啊,而且是不死不休、深入骨髓的恨!
她深爱太子,不过是用了些小手段,想拢住太子的心而已,只可惜没能拢住。
后来夜深人静时反思,她得出一个结论:她没有错,错的是太子,错的是她爹。
太子既然对她无情,当初何苦要来招惹她!
她爹一心攀龙附凤,连女儿都不要了!
陆嫣柔夜夜含泪涕泣,她的一生,就这么葬送在冷宫里,再无指望。
可前几天,却有个宫女匆匆跑进来,告诉她:“贵妃娘娘想见您。”
贵妃娘娘?哪个贵妃娘娘?
陆嫣柔一头雾水,她进冷宫大半年,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待所谓的贵妃娘娘满身珠光宝气,摇曳生姿地走到她面前时,她差点惊掉了下巴:“清莹!你没死?”这人不正是当初,她最为倚重的贴身宫女吗?
谢清莹笑盈盈看着她:“如今我是新帝的贵妃,你应该称呼我为娘娘。”
当初跳楼假死,被玄成送离皇宫之后,她便做了萧荀的贵妾,如今萧荀登基,她自然也跟着飞上枝头,成了万人称羡的贵妃娘娘。
陆嫣柔听着谢清莹充满炫耀地说起萧荀的身份,说起京都的大变,一时不知该不该相信对方所说的话。
临了,陆嫣柔望着她,眼中满是悲悯:“看在你我主仆一场的份儿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快跑吧。”
跑?跑去哪里?为什么要跑?
陆嫣柔当时不懂对方什么意思,自然也没有跑的打算。
可现在流寇军就像一群妖魔,在皇宫里无恶不作,她懂了,谢清莹为何提醒她快跑。
事到如今,她最恨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她的父亲!
她是他的亲生女儿啊,大军撤出京都的时候,为什么不带上她?!
流寇军在京都狂欢的时候,萧荀一行人,已经从关中平原途径褒斜道,抵达汉中谷地,只要再穿过金牛道,就可进入益州。
蜀道难,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在崇山峻岭的羊肠小道中,龟行了一段时间之后,不管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一个个的,衣衫破烂,都跟叫花子差不多。加上后勤补给跟不上,粮食匮乏,有点什么还得先省给皇帝吃,公卿大臣们饿得两眼昏花,眼窝凹陷,皮包骨头,精神萎靡,大有一副立即就散伙的意思。
萧荀瞅着自己的乞丐队伍,生怕这就完蛋了,旁的不说,这几百里的山峦,他还指望士卒们帮他翻过去呢,总不能让皇帝自己走吧?冷风呼啸,没准儿一个不留神,直接摔沟里没命了。
他也想不出什么激励士气的好办法,遂一个劲儿给众人画大饼,诸如进入益州成都之后,人人升官加爵、喝酒吃肉、爱姬美妾伺候之类。
刚开始说这话,文武们还能振奋一下精神,再向前走个三四里,可听多了之后,激情再也提不起来,不管皇帝说什么,反正就那样儿,队伍半死不活地在山道里爬。
而且,队伍里有异心的人颇多,诸如王舜,他就是不相信大饼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