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水开始反噬了。
熟悉的疼痛蔓延全身,陷入极深极沉的黑暗前,成楹模糊听到一个声音:“快把东西拿来!”
拿什么,归谁拿,拿来干什么?
她一概不知。
成楹料知自己寿命不长,这两年,她在北地,幽州,徐州,各地奔波,倒不是真的抓着权利就不想放手,只是时局变幻,身不由己罢了,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和握住一份权利相比,身上承担的责任,其实更重些。她抛不开这些责任,做不到独善其身,不过是能做多少事情,就做多少,尽力而为而已。
就在成楹以为这一次老天确实收她来了,再也不会转醒之时,命运仿佛跟她开了个小玩笑,她竟然再次苏醒。
而且,极不寻常的,她发现,身上的痛楚竟然全都消失了。
“我怎会好得这样快?军营中有什么奇人异士吗?”
成楹从榻上起身,盯着指尖看了又看,回春水的威力她知道,就算她再次捡回一条小命,断然不会一点痛感都没有,上次在幽州发病,她连下榻挪步都困难,可现在,她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或者说,获得了新生。她忍不住掐了把自己的胳膊,还是会痛,这确实是她自己的身体,只是浑身上下,总弥漫着股说不出的古怪。
守在她身边的侍女大喜,小虎喜极而泣:“王爷说主子您一定能醒,您果然就醒了!”
成楹:“我这次病倒了多久?”提到萧子瑜,成楹恍然惊醒,现在还在打仗呢!
大虎:“这次时间很短,只睡了一夜。”
“那就好。”
成楹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自己又睡过去十天半个月,以至于萧子瑜都带着大军开拔了,她还浑然不知。
“谁来给我看诊过?”
“只有营中的军医。”
既然身体好全,那就是好事一桩,成楹暂时把自己是怎么忽然就好起来的放到一边,专注起军务来。
这段时间,萧子瑜将队伍驻扎在济阴郡的定陶县,而舞阳王,则退回陈留郡的典阳城,两路大军隔郡而望。这是一场十万人规模左右的大战,很有可能还是一场大决战,但是开战前,却是漫长的试探和对峙,谁都不敢轻易动手。营中的将军们庙算筹谋了好几次,关于这场仗该怎么打,始终没敲定确切的方案。
成楹估摸着,萧子瑜这两天,应该就要最终拍板,她身为徐州军营中的高级将领,只希望自己忽然病倒的事情,没有耽误战事。
成楹的担心完全多余,萧子瑜传令营中知晓的,只是她略有小疾,看到她现在活蹦乱跳的模样,各种有的没的流言纷纷消散,军心自然稳定下来。两日后,萧子瑜请诸位将军齐聚主帐,宣布最终的方案。
“楚军和叛军如今以济阴、陈留两郡为界,本王决定将手中的九万大军,兵分五路。”
萧子瑜将代表一枚代表朝廷军队的小小战旗,插在面前长条形的沙盘上,众将校们围拢观看。皇帝不太会数数,自从和黄奇真交战之后,萧子瑜手里便只剩下两万军队,加上成楹的两万徐州军,新调的五万荆州军,就算不刨除伤员,他拢共也只有九万兵马。
“第一路军驻扎在东阿郡,守好宁陵县的粮道。”萧子瑜将宁陵粮道分为南、北两条路运输,并下了血本,直接派出一个万人队看护,绝不能让后勤再出一点问题。
“第二路军,由许子辉徐将军率领,带两万人,绕到兖州的左边,走山阳郡,下井径,作为一把匕首,插入敌人的右翼。这是西路。”
“第三路军,由成侯率领,带两万徐州军,绕到兖州的右边,走济北郡,作为一把利剑,攻打信都郡和河间郡。这是东路。”
“至于第四路军,则由本王亲自带领余下的四万人马,从济阴军袭击柏人县,从正面拖住敌军的主力。这是中路。”
萧子瑜这策略,是想从东、西两面将青州军来个大包抄,只要两路军中有任何一路得手,与他会师于陈留郡,便能得胜。只是,萧子瑜要凭四万人马拖住青州兵的主力,这压力不可谓不大。
成楹注意到一个问题:“不是兵分五路吗?”还有一路呢?
萧子瑜将小战旗插到潼关上:“最后一路兵马,就是预留的两万潼关奇兵。他们用做不时之需,一旦三路军中有哪一路出了问题,也好随时支援,出奇制胜。”
成楹了然。她最后一个领了军令,就在抬脚出营门的时候,忽然注意到萧子瑜有些不对劲,他的脸色过分苍白,说了这一会儿话,似乎透支了许多力气,竟然一只手撑在沙盘的边沿处,轻轻咳嗽了起来。成楹忍不住问:“王爷,您受伤了吗?”
萧子瑜抬起眼,对上成楹关切的目光,轻轻笑了笑:“本王没有大碍,应该是这几天庙算太过伤神了,休息一会儿就会好。”
成楹将信将疑,到底还是转身走了。
萧子瑜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把右手捂在心房处,忍受着疼痛,闭了闭眼睛。
陈留郡,典阳城,舞阳王的军营中。
一个身穿儒衫的年轻人,从辕门口慢慢走进来,他身边跟着四五个背行礼的下人,最外层,还有一群披坚执锐的士士卒护卫着。这幅装扮,与这嘈杂的军营格格不入,不时有过路的好奇士卒,拿眼睛觑他。
可这青年目不斜视,径直往舞阳王的营帐去了,就在掀营帘的时候,赶上舞阳王的大将公孙俊驰从里面出来,恭敬地向这青年行礼:“李公子。”这人高高大大,面上生了一条硕大的刀疤,从眉骨直穿鼻翼,看着颇为吓人。
李循并不害怕,笑着道了声将军幸苦,入内,拜倒在正在仔细看地图的舞阳王身后,激动道:“听闻五叔有召,侄儿立刻马不停蹄从青州赶过来了!侄儿愿意为五叔效犬马之劳!”
舞阳王矮胖的身体转过来,快走两步扶起他,眼里满是关切之意,但看得久了,就会发现,这种关切全部浮在表面上,没有一点真情实感。只听他说道:“一路上车马劳顿,你的身体怎么样,还受得住吗?”
他知道李循是个病秧子。
但他思来想去后决定,即使这人明天就要咽气,也只能放在自己身边。
因此,一收了兖州大部分郡县之后,他就派人把李循从青州“接”过来了。
不,不应该叫李循,而应该称呼他萧荀。
先太子第五子,萧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