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萸大步奔上城楼时,成楹和几个将校都已赶到,正聚精会神查看城楼下的情况。
徐州军紧张而有序地搬着箭矢,女墙前站满士卒,墙角还架起数口大锅,点燃柴火,准备把水烧开。
一片如黑云般涌动的大军中,黄奇真的帅旗格外明显。兖州军排成前后四个整齐的长阵,正向着襄邑城下移动。
彭延华握紧了腰畔的刀鞘,倒吸了一口凉气:“幸好我们昨晚上趁夜夺下了城池,否则现在可就麻烦了!”
成楹估计着城下的敌军数量,感觉很不可思议:“每个方阵约有五千士卒,城外大概有整整两万兖州军。王爷这些天,竟然没能拦下黄奇真?”
在她看来,平阳城外既然已经有萧子瑜坐镇,那这战事就应该十拿九稳了啊,黄奇真怎么还能蹦跶?怎么还能带着这么多人一起蹦跶?
这,似乎不太符合萧子瑜军中第一人的名号啊?
如果成楹知道萧子瑜这些天都经历了什么,大概也只能感叹一句,萧子瑜能打得黄奇真的五万兖州军只剩两万,已经做到了极致。
自那日从煮雨城中突围之后,萧子瑜片刻功夫都没敢耽搁,带着和他一起突围出来的平林军死士,一边吸引黄奇真的兵马,一边马不停蹄往平阳县赶,以至于后来成楹派出去联络他的骑兵,一直追到平阳县外许子辉的军营中,才算完成了任务。
听说成楹带兵出了徐州,奔赴兖州战场,萧子瑜既兴奋又感动,兴奋是因为自己多了强有力的帮手,感动则是因为,成楹大概是特意为了他,才不顾一切飞奔而来的。
饶是如此,他也只自我感动着,没顾得上儿女私情,只派联络的士卒回去告诉成楹,希她能解救还困在煮雨城中的高明萸,以及找机会夺取襄邑城,而他自己,则一脸怒气地,接手了许子辉营中的一切事物。
许子辉带着将近两万五千人,和黄奇真本就留在平阳的三万人马对峙,一僵持,就僵持了近一个月,愣是半步都没挪动过!
这是脚上长钉子了吗?!
煮雨城中的将士们眼睛都快望出花儿来,都盼不到援军!
萧子瑜怀揣着一肚子恼火,准备把这误事的属下好好斥责一顿,贬为军司马算了,可等他知道营中的状况之后,责罚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后勤出了大问题,大营中,整体上已经断粮半个月了!
每天都有士卒逃走,半个月下来,两万五千人马,只剩下不到两万还在坚持。
许子辉能笼络住这仅剩的人马,没让所有人全部逃匿,并且还在前线坚守阵地,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这些日子,偶尔能有一波粮食送到营中来,但只是杯水车薪,许子辉组织过人马劫掠兖州军的粮道,得手一次之后,对方立即更改了粮道,并且派重兵护卫,再无可趁之机。这可是两万大军呢,在这么下去,敌军没来进攻,自己就先饿死了,许子辉只好下令,让当地的豪大家们,强行捐粮,供养军队!
若有不听从命令的,便由士卒,直接收缴仓库里的粮食!
这样一来,朝廷派出的军队,脸面可就丢大发了。
瞅瞅,竟敢堂而皇之抢百姓的粮食,就这,就这,还好意思说自己剿贼安民,还有脸说自己是王师?
对面的兖州军,都没跟饿鬼似的劫掠呢!你们怎么还好意思站在道德的颠峰,正义的顶端?
是以,看到朝廷军队的恶行之后,不仅仅是当地有名望的豪大家们,连普通的小老百姓们,都一溜烟跑到兖州军那边去了,许子辉的部队,在兖州失了民心。
萧子瑜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好险没一口血喷出来,直接气死!
这十多年来,他帮大楚稳定西南边陲,护一方土地安宁,益州百姓人人爱戴,如今出了这等事情,虽说是情有可原,但说到底,还是什么好名声都丢尽了。
这场兖州之战,是他这辈子,打得最恼火,最窝囊的一次!
冷着脸恼怒了半天,萧子瑜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
他是骠骑将军,朝廷任命的三军主帅,皇室的江都王,别管这摊子烂成什么样儿,就是变成一滩烂泥,他也得想方设法地给糊上墙了。
营中的粮秣所剩无几,士卒们一双双饥饿的眼睛冒着绿光,恨不得连活人都能咬上一口,萧子瑜不能装作没看见,既然这抢劫豪大家的口子已经开了,那就继续抢下去吧,他豁出脸面和名声不要了,也非得打赢了兖州之战不可!但是除了粮食以外的其他东西,一概不能动,要是有士卒心怀鬼胎,趁机淫人妻女,或者抢劫财货,中饱私囊,立即杀无赦!这粮食也不是白拿的,得算朝廷跟他们借的,老老实实开借条!
总算把军心稳定下来,萧子瑜在士卒面前还能端着成竹在胸,我军必胜的气概,背地里可就什么情绪都藏不住了,连夜写奏疏,隐晦又含蓄地把朝廷管钱粮的大司农,把荆州的刺史,南阳郡的郡守,宛城的县令县丞等人,统统弹劾了个遍!
弹劾完了还不解气,又给太子送去急信一封,把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
当初他为什么会抛下大部队,孤军深入,千里追击临江王,一直追到襄邑城下,却被敌军反过来堵进煮雨城中?还不是因为后勤不稳,想一次性解决战事!
许子辉为什么纵容士卒抢豪大家们的粮食?没粮啊!
士卒们连口吃的都没有,谁愿意跟着将军卖命呢。
被后勤坑了一波又一波的萧子瑜,满怀怒气总算通过书信得到短暂释放,随即便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专心致志对付挡在大军前进道路上的一座大山——黄奇带着两万人马,和平阳城这里的三万守军汇合后,人数达到五万。
成楹用营火诈骗临江王的时候,萧子瑜正绞尽脑汁和黄奇真斗智斗勇,从平阳县一路杀到襄邑城附近的县城,几番龙争虎斗,各有胜负。然而在昨天晚上,萧子瑜却发现,黄奇真放弃了和他对峙绞杀的局面,连夜拔营,一股脑儿奔着襄邑城方向去了。
于是他知道,成楹大概已经拔下了城池!
这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