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瞻怔住,不敢再碰成楹,这是他意料之内的结果。从成楹摆出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姿态时,他便明白,成楹已经委婉拒绝了他。
成楹用没有丝毫感情的生声音说道:“这些时日,承蒙殿下的照顾,明日一早,臣就和侍女一起,搬回靖宁侯府。”
萧瞻站在几前,成楹靠坐在案几后面,几上摆着一瓶盛开的白梅,他和成楹明明离得这样近,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他闭了闭眼,仍然鼓起勇气:“其实那天,在街市上,我说那些话,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想了很久之后,特意说给你听的。成楹,我真心喜欢的人是你,唯一想白头到老的人,也只有你。”
“殿下说笑了,臣身份卑微,德行不佳,不配和殿下您一起白头到老。”
“为何不肯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成楹苦笑着望着他:“殿下想让臣相信什么?相信殿下您是良人,会一心一意待臣,永远如初吗?殿下,您自己会相信这样的话吗?别说您是一朝太子,未来天子,就算是个普通百姓家的子弟这样说,又有几个痴情女子会相信呢?”
萧瞻语塞,成楹不相信他说的话,不管多么信誓旦旦的诺言,都变得苍白无力起来。
“殿下,您是情深似海之人,但臣不是。世间好姑娘千千万万,出其东门,有女如云,您不必把心思浪费在臣身上,不值得。”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值不值得我说了才算,别人说了都不算。”
成楹冷笑:“殿下,那是您的一厢情愿,跟臣有何关系?”
跟,跟臣有何关系?
萧瞻愣住,原来,成楹竟然是这么薄凉的一个人么?
他低声问:“我对你的好,你都看不到吗?在你心里,难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都是一个笑话?”
“笑话么?臣可没这么说过。”成楹苦笑了一声,随即流出泪来,“殿下啊,臣为你们萧家征战天下,戍边护国,难道臣付出的还不够多么?还要委身于殿下您,做您的姬妾,尽心竭力伺候您吗?!您是高贵的太子殿下,所有人都将您捧着纵着,难道臣,就只配做皇家的一条狗,您想怎样安排就怎样安排吗?”
萧瞻只觉得眼前一暗,差点立足不稳,昏倒在地,他扶着案几,手臂不住地颤抖,苦声道:“你说得对。你从未做错过什么,是皇家,是我对不起你。我喜欢你,只是我的事情,你没必要……没必要为我,付出什么,要死要活。”
面对成楹的冷言,萧瞻想到他曾经送给成楹的退婚诏书,想到她在北地郡苦苦挣扎了十年,才换来一个征北将军的位置,执掌兵权,想到她在上谷郡,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杀入段部鲜卑的王庭,最后差点病死在幽州。
当她经历一切苦难的时候,他都不在她身边。
将军之位,侯爵,都是她应得的,是皇家欠她的。
他所谓的付出,在她创下的功业和遭受的痛苦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当他把一颗真心捧到成楹面前,面对她的不屑一顾时,他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卑微。
他明白了,成楹就是上苍派来折磨他的。
他以为,只要他对成楹足够好,一点点弥补他们之间从前的亏欠和遗憾,就能把她“养熟”,就能换回她一丝丝的真心,他错了。
成楹根本没有心。
她什么都很好,她能纵横沙场,立下不世功勋,她漂亮又聪慧,她分得清大是大非,她给百姓带来福祉和安康,她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满朝文武都不及她耀眼。
可她从不将儿女私情放在心上。她那颗有柔情的心,早就在成家倾覆中,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中,在无数生死中消磨殆尽了。她装得那么坚强而无畏,时时刻刻谨言慎行,对谁都礼让三分,其实都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利甲,她不敢将自己的心交出去。
他以为他们之间有缘分,其实这缘分啊,从未开始过。
一直以来,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一切的一切,他不是都看得很清楚吗?为什么还要不顾一切地,一头撞上去?为什么还不回头呢?
换来现在这样一身鲜血淋漓,苦不堪言。
因为他的心已经给出去了,收不回来了。
成楹的话说得那样无情,他却不觉得忤逆,只觉得是自己亏欠她的太多。如果一开始就相遇,如果他没有给成楹送那道退婚诏书,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然而天下没有后悔药,一步错,步步错,命运发生了转折,掰不回去,他只能在既定的道路上向前走,不回头。
看到成楹的眼泪,他很想走上去,把她拦在怀里,帮她擦干净,轻言安慰她。但他什么都没做。
只问:“那你,那你喜欢江都王吗?如果你喜欢他,孤可以去求陛下,为你们赐婚……”或许,这将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不介意将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推到别人的怀里去,只要她真的幸福快乐。
成楹眨了眨眼睛,仰头望天,让余下的泪水倒流回眼眶里:“谢殿下关心,臣不喜欢。臣只想好好活着。”
听见她这样说,萧瞻一时说不清,自己该难过还是该高兴,他又说:“那你别回侯府好吗?你的身体还没好全,就留在临福宫里养伤,我,我保证以后,绝不踏足临福宫,绝不来打扰你。”
成楹听着他句句浅白而深情的关心,仿佛有针扎在了心头上,她叹道:“殿下啊,您不必为臣殚精竭虑,臣真的,不值得您这样做。”
萧瞻只是苦笑:“值不值得我说了才算,你说的话不算数的。”他只想,在她还在身边的时候,能对她好一点,就尽量对她好一点而已。
然而成楹却说:“老是待在宫里,容易引人误会,臣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还是明日就走吧。”
萧瞻点头:“也行,我派几个太医跟你一起走,让他们长住侯府,继续帮你调养身子,就像在宫里一样。”
成楹心里一阵慌乱,但是面上仍然保持着镇静:“多谢殿下体恤。”
萧瞻露出一抹苍白的笑:“谢倒不必。”
两人和和气气说着话,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萧瞻听着成楹句句恭谨自持,不越人臣身份的话,默然道,软刀子杀人,大概就是如此了。
他捂着胸口,那里似乎有一口热血,要挣扎着跳出来。他可真想把这颗心剖出来,让成楹看一看,但他更明白,即使他把一颗鲜血淋漓的心捧到成楹面前,成楹骨子里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根本不会瞧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