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前,成楹斩杀余纪,暂领幽州兵权的事情,传到京都,满朝哗然。
皇帝坐在龙椅上,翻着靖宁侯递上来的加急奏疏,瞪着儿子,怒不可遏:“靖宁侯一个小小的郡守,竟敢公然斩杀镇守一方的大将,掠夺兵权,谁给她的权利?她是想要造反吗?太子,此事你可知情?”
萧瞻略想一想,便明白过来成楹权利出于何处,八成是他给成楹的金印。看皇帝老爹勃然大怒的模样,便知道他怀疑到了自己身上。
他当然相信成楹不会造反,斩杀余纪定然是事出有因,甚至可能十万火急,可这事儿洗不干净,他也不可能把成楹推出去挡枪,当即承认下来:“父皇,确实是我给靖宁侯下的密令,让她在紧急关头可以便宜行事。”
听了这话的皇帝,只阴沉着脸,倒没立即发作,因为成楹在奏疏上,将余纪的条条罪状,列数得明明白白。
但他心里不太相信。
皇帝一句“诸位爱卿,你们怎么看”丢出去,满朝文武顿时吵得不可开交。有人直言靖宁侯临危不乱,斩杀奸佞,做得对,有人暗暗揣摩着皇帝的心思,大声斥责成楹行事僭越,应当贬责。
皇帝尚在犹豫,没立即下决定。
就在朝臣们争嚷不休,皇帝心思难测的时候,段部鲜卑入侵幽州、靖宁侯带兵出塞的消息又传来,朝堂上的风气立马大变样,纷纷赞扬靖宁侯忠君爱国,乃我辈楷模。月余后,渔阳郡守的大捷奏疏送到,幽州突骑踏破了鲜卑王庭,一举解决了幽州北境的外患,一向注重保持威严的皇帝,也忍不住咧嘴大笑。
皇帝慨叹:“昨日,宫中一棵枯死的柳树突然萌发来了新芽,朕认为这是祥瑞之兆,今天,便接到幽州的捷报,果真是天佑大楚啊。”
群臣顺着皇帝的话头,纷纷道贺。
太子心思一动,主动请示:“父皇,不如让儿臣去一趟幽州,犒赏有功的众将士们。”
皇帝皱眉,十分不悦。
太子当然明白老爹在想什么,他前脚才给靖宁侯“传”了密令,令她便宜行事,直接把征北将军的性命便宜没了,后脚又要亲自去幽州,其中难保没有什么猫腻,比如给靖宁侯掩盖罪行之类。
他捏了捏眉心,给皇帝老爹分析:“父皇,靖宁侯孤军深入,和渔阳郡守一起重创段部鲜卑,于国有大功,是大楚的功臣,断然不会有二心,征北将军刚亡故不久,幽州军营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靖宁侯不过是暂代征北将军,行驶职权而已。只是,这幽州军权,确实不适合放在靖宁侯手里。倒不如让儿臣亲自去一趟幽州,考察一番幽州军营里的实际情况,挑选一稳妥可靠之人,重掌大权。至于靖宁侯,便由儿臣将其带回京都,另行封赏吧。”
皇帝觉得太子说得对,靖宁侯刚当上上谷郡守没多久,根基不稳,是得赶紧把人换下来,断然不能再让她获得军心,掌握了幽州军权,这才同意了太子的请旨,甚至还加了一道旨意:“靖宁侯之前剿灭黑山贼也有功劳,再担任上谷郡守未免太过屈才,直接调回京都,以后再看吧。”
太子抽了抽嘴角。
皇帝这个“以后再看”,怎么看怎么像直接把靖宁侯的官职给撸了。
但他现在管不了这么多。
太子殿下想去幽州,主要原因,只是因为担忧成楹而已。
一听说她穿越白龙道,纵深两千里,奇袭敌军,萧瞻眼皮子狂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十月份的幽州只怕已经下雪,成楹那病怏怏的身体怎么可能撑得住?她疯了吗?
一想到成楹可能会死在幽州,萧瞻便坐立不安,对成楹去幽州一事后悔不迭。
没过多久,大胜的消息传来,没听说有关成楹的噩耗,想来她应当无恙。
太子爷立马以犒军为名,主动请旨去一趟幽州,幸好皇帝同意。
散朝后,萧子瑜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来我也想去幽州犒军,没想到被你抢先了。”
太子忽然有些心虚。
他这所谓的犒劳军队,夹杂的私心一点都不比他小叔少。
他抿紧了薄唇,没有说话,心里想的却是,总有一日,他必须得和自己最敬爱的小叔,把成楹的事情说清楚。
萧子瑜没察觉到他神情有异,叹息了一句便走了。
京都已经冷起来,皇后听说儿子要出趟远门,特意来到东宫,嘱咐他多带一点衣服。
烛光下,太子看到一向保养得当的母亲,眼角上不知何时爬上了细密的皱纹,忽然有些心酸,但仍微笑着宽母亲的心:“母后放心,年底之前,我肯定就回来了。”一挥手,招呼两个太医跟他一起上路。
一路车马劳顿,昼夜不停,一个月的路程,萧瞻愣是只用十日,便抵达幽州,差点把两个太医累吐了血。
他先去了涿野县的郡守府,成楹不在,转身便来了繁阳大营。
满营的人,跪拜在地,恭迎太子大驾,亦没看到成楹的身影。询问之下才知道,她果然又病倒了。
他料想过,成楹的状况可能很不好,他就没指望过看到一个健康活泼的成楹,但完全没想过,情况会这么糟。
营帐里,两个侍女满脸焦虑,六神无主,成楹睡在榻上,双目紧闭,了无声息,就像一具尸体。
要盯着她看很久很久,才能看出细若游丝的呼吸。
这浅薄到近乎没有的呼吸,却能让他笑出泪来。
“怎么没有生炭火?这么冷,病人怎么受得住?”大概是站得太久,寒气从脚底袭上天灵盖,萧瞻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成楹的营帐里很冷。
很快气恼起来,为什么没有炭火,成楹最怕冷,这满军营的人,已经当她死了吗?
大小将领们目瞪口呆,他们根本想不到这个问题。营中之人,皮糙肉厚,要能扛冻扛热,就算是寒冬腊月的时节,也得站岗放哨,进行操练,根本不会有人放个暖盆在脚边,怕冷还入什么营啊,这不是惹人笑话么。
炭火这个问题,就连成楹身边最亲近的侍女,大虎和小虎也没注意到,她们焦虑的问题,一直是成楹身上的旧伤,以为这才是成楹一病不起的唯一根源。
萧瞻遂二话不说,直接把成楹带去了驿馆,至少那里会暖和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