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百敌一千,看似很可笑,但武章从小在北地长大,各种沙场故事耳濡目染之下,胆子大得很,最不惧的,就是以少敌多!否则,当初也不可能一个人就跑到黑山上去当内应。况且,以他对胡人的了解,胡人马术虽然厉害,擅长使用弓箭弯刀,可是他们没有悍不畏死的决心,一旦遭遇突袭,很容易溃散。更可能是,这些天的摸爬滚打都平平安安过来了,他心底便少了几分警惕。
但小武错了,他低估了这支鲜卑骑兵的战斗力,导致上谷突骑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
他撞上的这支敌军,全然不是乌合之众,而是鲜卑人中的王师,鲜卑首领饶顿的亲兵部队!
百来名上谷突骑,和鲜卑交手了一场,发现对方的厉害之处后,纷纷溃退,往白龙道的出口撤去。然而这一乱,便暴露了他们的所在,鲜卑人回过神来,主将一声令下,骑兵们口里咆哮着听不懂的话,弓弩齐发。待发现敌军人数极少之时,更是挥举弯刀冲过来。
“快,快撤!”眼见所有人都要葬送在这小谷口中,小武无法控制住场面,慌乱之中,只能指挥队伍火速撤离。
“小武遇袭了!快回援!”
带着另外百来人,在前方探路的陈策,听见后方传来喊杀之声,飞快调转马头,带着突骑们救援,将受袭的部众引入一条斜出的小道,而他本人,却不慎被鲜卑人的流箭穿胸而过。成楹发现他二人的部队出了事故,赶紧将手中的突骑,交给一名信任的亲卫,带着十来个人冲杀回来,鲜卑的大部队集结完毕,正往这边包抄。幸好天色将黑,又漫天飞雪,鲜卑人剿杀起来多有不便,成楹总算组织起人手,撤出了十几突骑,只差一点,就全部葬送于此。
如此一来,兵力本就捉襟见肘的上谷突骑,只剩下不足四百人。
风雪之中,刚逃出生天的小武有些呆愣地坐在地上,衣襟前猩红一片。
适才,陈策死了。他的尸身还在山谷中,甚至没来得及一起带走。
“我,我干了什么?”他摸了摸身上的伤口,一脸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乱军之中,陈策帮他挡了一箭,陈策是为他而死的!
巨大的懊悔涌上心头,如果不是他轻敌,去阻击鲜卑的部队,陈大哥和那些突骑将士们也许不会死……
成楹听着手下汇报,鲜卑已经发现了他们这支深入敌后的部队,正在组织人手肃清四野,很快就会向众人所在的这片地方包围过来。
她走到小武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胜败兵家事不期,小武,不过是败了一次,大可不必如此懊悔。”
武章满脸愧色:“成姑姑,都是因为我,陈大哥是为我而死的……”
与陈策一家相处的场景一一浮上心头,他仿佛又看见天光云影中,两个小儿在院子里奔跑的场景,陈策笑着和他说话,他的夫人温柔地端出茶水,请他们饮用……他的孩子还那么小,夫人还在等他回家。
陈策死前,还握着他的手,温热的血汩汩而出,担忧地问他,有没有受伤。他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死亡来得太突然,他的目光瞬间就黯淡下去,什么也来不及交代。
陈策死了,意味着己方少了一名得力助手,成楹也很难过。
但她已经看过太多的死亡,一颗心既千苍百孔,又硬如钢铁,眉目间的神情,与其说是镇定,倒不如说是冷漠。
小武还年轻,路还长,将来会面对更多的死亡和诀别,亲朋故旧一一亡故,这种锥心噬骨的滋味,他还要品尝很多遍。
她只能像一个长辈和师傅那样告诉他,别回头,往前走。
成楹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伸手将他拉起来,拍掉他衣襟上的雪花:“还记得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吗?突袭王帐,解救长城。这也是陈策的心愿,我们要帮他实现,不是吗?长城内的将士和百姓还等着我们,快上马吧。”
小武收回眼泪,坚毅地点了点头,跨上白马,几乎和鹅毛大雪融为一体。他在死亡中沉沦,亦在死亡中成长。
“主子,鲜卑人就要来了!”小虎在马背上高喊了一声,催她赶紧行动。
成楹捂着嘴唇,低咳了几声,随后转过身体,背着人,从衣襟里摸出一个一指高的瓷瓶,拔掉瓶塞,仰头将里面的液体倒入口中。
苦涩的气息充斥口腔之时,周身的寒冷和疼痛,奇迹般消失了。
她走到红枣身边。
大虎:“鲜卑人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踪迹,正派大军四面搜捕,我们还要继续偷袭王帐吗?”
成楹点头:“继续偷袭。千里跑这一趟,不是为了能斩杀多少胡人,把他们派往长城上的大军引回来,才是最要紧的。只是我们的行军路线得变一下,多花点时间,绕到王帐后方,再发动袭击。”
数百人长途奔袭一夜,机警地绕过已被惊动的鲜卑人,游蛇一般在各部队的缝隙中穿行,终于在第二天上午,抵达位于漠南草原上的鲜卑王帐处。鲜卑王庭,类似于楚人的京都,是鲜卑部落最要紧的首脑部位,如果王庭有失,短时间内不能迅速新建起另一处王庭的话,全族便只能流落别部,依附他人而活,慢慢无声消亡于岁月长河之中。
鲜卑王庭派出大批部队袭击长城,之前又因为发现陈策和小武的部队,以为楚人的大规模部队到来,遂将为数不多的部队,都安置在王庭外围守备着,此时的王庭,正是空虚的时候。
这给了成楹等人可趁之机。
她让人饱食一顿后,根本没有给众人预留多少休息的时间,便带队直接杀入了没什么防备的王庭,直奔王帐所在的方向。
纵深横跨两千里,这时候的上谷突骑们,已经疲惫沧桑如叫花子,旌旗号角等物早在路上时,便丢得一干二净,只留了兵刃在身。
这样的部队,战斗力堪忧,人数还少,鲜卑人只要派出一支数量可观的骑兵,就能将他们冲溃。
但他们本就打算放手一搏,早已不在乎身家性命。现在,与其说他们是一支成建制的队伍,倒不如说他们是地狱里爬出来复仇的恶鬼,累世仇恨,已在他们心中积蓄成解不开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