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贼一把火烧了整个村子,一些离得比较近的营帐亦未能幸免,化为夜空中的一捧飞灰。
日中十分,赤城县,幽州军大本营中,成楹与大虎小虎站在辕门口,瞅着一行行幸免于难的,互相搀扶着的士卒走进大营,不少人的甲胄已经残破,脸蛋上还挂着黑灰,口中叫苦连天,意志消沉,连带着本就斗志不高的军营越发显得死水一片。
听完昨夜的战况,不只成楹,连诸亲卫们都颇觉不可思议。
小虎更是心直口快:“就算是五千头猪,也能挣扎一段时间,不至于溃败得这么彻底吧?”
发兵头一晚上,就被山贼烧了个干净?事先愣是什么都没察觉?这哪里像一支正规部队该有的样子。
大虎也疑惑道:“这是事先没安排斥候查探贼匪的消息?晚上也没安排人站岗放哨?黑山贼来去自如,事后也没组织起有效反击?”
就挺神奇的。
成楹脸上倒是没表现出过多的难以置信。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余纪根本就没打算剿匪,所谓的拿下黑山贼,不过是做做样子,骗骗上谷郡的百姓们而已。
主将怀有私心,首当其冲受罪的,只能是底下不知内情的士卒们,不仅耽误前程,关键时刻更会成为送命的炮灰。
成楹给两个侍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少说话,无心在这里看败兵溃卒们凄惨的模样,提脚往大营里走。
隔着远远的,似乎听到中军帐中传出争吵之声,紧接着,就见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一个手持长矛的士卒挑出来,高高挂上了辕门。成楹认出这人,正是被派往黑山下的先锋将领。
余纪本人更是直接冲出营帐,怒气冲冲,指着人头大声道:“这就是办事不力,贻误战机的下场!”
成楹一愣,难道误会姓余的了?他真心想剿匪?
走了几步,却听见几个路过的偏将军的说话声:“连先锋将军都被斩了,看来余将军这是要动真格的?”
“呸,什么动真格的,余将军和那人一向不对付,现在可算找着机会,把人杀了。嘘,我们小点儿声,回营帐里说去。”
成楹:“……”
她冷笑了声,果然还是高看了姓余的。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操作,更是令成楹大呼神奇。
杀了个吃了败仗的先锋,好歹将士气拉回来一些,正该趁着山贼首胜,得意洋洋之时,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可惜余纪,似乎全然没有这方面的觉悟,也不知他看没看地图,又分了五千兵力出去,考虑到天气炎热,竟然让士卒们直接将营帐扎在山林间,躲避暑热。
看起来,倒是很体恤士卒们。
成楹瞅了瞅地图上,幽州军立足的那片山头,山上没有水源,极容易被熟悉附近地形的黑山贼包围,心里暗道要完蛋。
果不其然,不出两日,这支军队又给余大将军送回一波“喜讯”。
几个残兵败将跪在中军帐前,声泪俱下求饶:“将军,不是我等贪生怕死,不肯力战,而是贼子太过狡猾,极擅火攻,我们的营帐,又被烧了!”
“是啊将军,我们差一点就不能活着回来见你了!”
“那个领头的贼首,挥舞着一柄大斧,十来个人不能近他的身,实在是太凶残了!”
余纪命人把这些吃了败仗的偏将稗将们拎下去,每人各赏几十板子。
经历了两次大败之后,幽州军士气低沉到极点,营中愈发风声鹤唳,将士们大呼黑山贼厉害,连什么阴兵助阵,鬼神当道的话都传了出来,余纪竟然也不制止一下。
成楹冷眼瞅着。
前面送了一波又一波,她倒是想看看,姓余的还能整出什么骚操作来。
别说,还真有。
第三次,余纪只派了两千兵力出去,也没吩咐具体在哪里落脚,战略任务是什么,估计就像放羊一样,拉出去溜一圈儿,在山脚下摆摆样子,吓唬吓唬人得了,不过,到底是谁吓唬谁,还真不好评判。
饶是如此,这支队伍,在黑山东南处的檀溪这个地方,又被黑山贼偷袭了!
士卒们唉声叹气:“黑山贼着实难打。”
“我好饿啊,好想吃东西啊!我那个同伴就是因为太饿,跑不动,这才被贼人撵上,一刀砍了。”
“还不到饭点儿呢,喝点水垫垫。”
“小声点儿,要是让上头听到,当心克扣你今天的伙食!”
“……”
成楹对这幽州兵营中的情况,已见怪不怪,兵败的消息传来时,她正和大虎小虎一起用饭,头都没抬一下。
就是挺心疼那些被余纪抛弃了的,无辜的士卒们。
跟着余纪这样的主帅,真心倒霉透顶。
送了三四波之后,一个云淡风轻的早晨,余纪披甲出营,将士们面面相觑,难道余将军见前面输得太惨,打算亲自上阵了?
谁知,征北将军竟然高声宣布:“拔营,回涿野县。”
成楹冷笑一声,放你们回去,继续祸害上谷郡的百姓?
那是万万不能的!
她踏出一步,拦住余纪的去路:“余将军,黑山贼尚未剿灭,此时班师,大为不妥。”
余纪抬起眼皮,望着她,冷冷道:“有何不妥?黑山贼如此凶猛,我已经损失了近千人,现在正应该回去,好好休整一番,剿贼的事情,日后再说。”
成楹厉声道:“将军就这样回去,有何面目,面见涿野县的父老?”
“哼!本将军才是幽州军的主帅,大军何时攻,何时守,何时进,何时退,全凭本将一人号令,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小的郡守来插嘴?”
余纪这样的人,有个毛病,每当自己理亏的时候,总喜欢从别处找补,比如从身份上或者气势上压人,似乎这样一来,便能填补心中的胆怯,镇住对方一般。
成楹不无讽刺地说了句:“余将军还记得自己是一军主帅?真是难得啊!”
“成郡守什么意思?哼,当初就是你,非逼着我军来击黑山贼,如今大军受阻,这出师不利之罪,就应该由你来承担!”
“什么?本侯?”成楹对他这套强词夺理的逻辑委实佩服不已,笑道,“余将军要撤军,本侯没意见,只是这大军粮秣,自此以后,上谷郡,不会再提供一分一厘!依本侯看,余将军也不必回涿野县了,直接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