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章捂着脑袋回头,眼见小虎的巴掌又举起来,赶紧往旁边一躲:“小虎姐,你怎么来了?”
“叫什么姐,叫姨!”小虎恨恨瞪了他一眼,是那种没揍到人的愤怒。
“不是,小虎姐,你听我解释,可千万别告诉成姑姑,要不然我这被你打一顿,转头又得被成姑姑教训一顿,那跟待在我爹身边相比,还有什么区别?”
瞧着这小子被小虎撵得到处乱窜,众亲卫们看天的看天,清嗓子的清嗓子,抠指头的抠指头,十来个老爷们,混似没看到他挨揍一般。
倒不是众人有意折腾他,这小子还是很有两把刷子,几天相处下来,嘴上抹了蜜似的,把一干大叔大爷的耳朵伺候得舒服又妥帖,谁看他都觉得顺眼,再加上武章自幼在北地长大,身上有种轻侠的仁义豪爽之气,和众人的脾性很合,是以,大家都挺喜欢他。
唯一不大好的地方,就是这小子的嘴,活似个漏风的豁口,什么大话都敢往外冒,动不动就是“要是我能领兵”怎么怎么样,“要是给我一队人马”我会怎么怎么样,天长日久,众人可算看明白了,这小子太年轻,欠教训,得揍!
也不是说大家真就一齐上手,把武章揍成狗头,而是队伍里好不容易来了个小辈,平日里训两句,让大叔大哥大爷们好好摆摆前辈的谱儿,还是挺有乐子的。有些事情吧,不一定要耳提面命,教着教着,打着打着,自然就通透了。
是以,面对武章被小虎追来撵去的鬼哭狼嚎,众人只当没听到。
成楹从房里出来,恰好看到小武说大话的一幕,顿时明白武氏父子二人的矛盾何在了。
武邑出身行务,起于微末,带兵严谨,即使是胸有成竹的事情,也只会把这竹紧紧藏在肚子里,哪怕是最信任的亲卫,他也绝不会拿出来说嘴卖弄,对手下士卒们,始终保持着一副高深冷傲的形象,加上他本就生得相貌堂堂有威严,还蓄了一副长须,越发加深了长者风范,故此,营中人每每见了他,总会先憷三分,若是遇上他故意面对面释放威压,胆小的能直接被吓出一身冷汗来,若是把武,秦二人放在一起,任谁都会说,武邑才更有大将之风。只有成楹,秦竹书这种深知他脾性的,才敢在他面前谈笑自如,面不改色。
反观小武,这小子手里有没有三板斧,成楹还不清楚,但是看他的言辞和谈吐,倒是确实对行伍之事很感兴趣。可就是这张直来直去的嘴巴,委实太讨人嫌,武邑揍人揍得不冤枉。即使这样,武章也没改过来,可见这毛病是有多根深蒂固。
成楹决定,绝不惯着他。
现在不把这小子掰过来,有朝一日,真到了要他做重要决定,或者独挑大梁的时候,还是这么嘴上没毛,铁定要吃大亏,要倒大霉。
众人又赶了十数日的路,六月下旬,终于进入幽州地界。
幽州,西临并州,东临沧海,南接兖州,再往南一点,就是青,徐之地,至于北方,则是羌胡部落的茫茫荒原和丘峦。幽州下辖九郡,治所在蓟城,又称蓟郡。成楹要去的上谷郡,就在幽州的最北端,迈出边境线,就是羌胡的领地。
又行了四日,穿过广汉郡和蓟城,天色擦黑之时,众人总算抵达蓟城和上谷的交界处。
按照惯例,上官到任,底下的属官们都要到郡界处相迎。成楹从马背上下来,只见官道两旁,亮着两溜儿火把,上谷郡的诸曹掾,主簿,以及一郡的县丞,齐聚两旁,正翘首以盼。
见队伍抵达,一行人又是作揖,又是围上来嘘寒问暖,为首一个自称是昌平县的县丞,五十来岁,胡须一大把,戴着长冠,对着成楹拜了一拜,率先道明身份后,问:“下官可否检查一下成侯的官印和符节?”
说话时,连连使眼色,让随从把自己的县丞官印递过来。只是在这过程中,忍不住一再打量成楹,听说此次来上任的这位女侯爷,原本是并州的左将军,只是这年龄,也太年轻了吧,不知是不是有真本事……
成楹先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这才把代表自己身份的郡守之印,符节文书等物拿出来,交给对方过目,双方确认身份之后,彼此作揖行礼。
昌平县令没料到成楹竟然会对他回礼,当即连称不敢,又道:“今日天色已晚,官驿已经收拾妥当,还请郡守大人不弃,在敝县暂住一晚,明日再动身前往治所涿鹿县不迟。”
“有劳了。”成楹道了声谢,在众人的注目中,率先走进官驿。
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且奔波了这许多时日,不只是她,底下人也早已疲惫不堪了。
视线扫过在场众人的面容,不管认不认识,先混个脸熟再说。
就在成楹不声不响打量众官吏的同时,众人也在悄无声息探视她的情况,见她只有区区十几个人,许多人松了一口气。
成楹胃口不好,没有用夕食,洗漱毕,直接熄烛安寝,本该是一夜无事,好梦到天明,可她却翻来覆去,睡意全无。
想到今日见过的那些官吏,脑海中一一闪过一张张陌生的脸,手里不知不觉摩挲起太子给她的,一直随身携带的小金印来。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晚上见到的那些官吏们,很不对劲。
他们礼节周到,举止热情,可是眼睛里,没有敬畏,只有审视和评估。
成楹也不知自己拿捏得准确与否,只是凭借多年来,对危险养成的敏锐触觉,脑子里一直绷着一根弦。
就在她左思右想,不明所以之时,窗外燃起熊熊火光,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紧接着,亲卫惊恐的声音响起:“着火了!成侯还在里面!”
成楹从榻上一跃而起,抓起搁置在身旁的宝剑,一脚踹来房门,烈火浓烟扑面而来,又热又呛,熏得她不敢睁眼,但她一秒也不敢耽搁,眼见火势渐大,烈火烧破了窗户,火舌一股脑儿卷上床榻,跳窗是不行了,成楹心一横,以衣袖捂住口鼻,直接冲进门外的火海中,趁着门框梁柱烧起来的空档,在地上打了个滚儿。
她记得外面是一楼,如果运气好的话,应当能逃过一劫。
成楹预想得不差,这一滚看似惊险,可和即将葬生火海相比,只能算九牛一毛。
浓烟滚滚之中,就在她用胳膊肘撑住地面,正要起身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一把匕首,闪着白光,冲自己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