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最前面的皇帝和太子，第一排，早被萧子瑜等宗亲占据，成楹只能站在第二排居左的位置，然而透过空隙，她恰好可以看清皇帝和太子的背影。
“起！”
随着礼官一声吆喝，众臣跟着皇帝陛下起身，皇帝亲自捧过太子奉上来的胙肉，端端正正摆在供案上，然后捻起三柱线香，插在面前的青铜鼎炉中。
接下来就是念祭文，祭文是官员负责起草的，都是一些恭谨谦虚的口水话，最重要的一步，则是献祝板。
皇帝取过太子献上的木铲，恭恭敬敬在地上铲起几铲子泥土，刨出个坑，然后把写满祝词的祝板放在里面，再用铲子夯严实。
在这个过程中，群臣肃穆，等土封好后，众人又跟着皇帝，一次次朝封土下跪叩首，表示告成于天。
成楹有些好奇，祝板上到底写了什么。
皇帝因为怪梦，七星阁失火，登极观坍塌等一系列“上天示警”，深觉不祥，遂有了这次祭天之行，那么，皇帝到底会跟上些什么呢？
是一再强调自己修仙的诚意满满？还是祈求上苍，保佑国祚永存？亦或兼而有之？
没人知道，因为祝板上的内容，只有皇帝和上天，能够看见。
也没人有那贼胆和闲心，把祝板挖出来瞧一瞧，一块破板子，有什么好看的，过上一段时间，自然烂成了渣。
成楹瞅着皇帝的背影，他每一个动作都做得认真仔细，十分标准，简直就是幼时，母亲教导她礼仪时，经常挂在嘴边的那类典范。规行矩步，完全到了一板一眼刻画描摹的地步。
但是，通过祭祀，把自己的难处传达给上天，祈求庇佑，真的有用吗？
反正成楹是不信的。
就觉得挺扯淡。
不过她也不是完全不相信天降祸福这类说辞，比如，她也相信命数。
她相信的，是自己努力到极致后，再也无法前进一步的，放弃。
正因为如此，所以她可以豪无怨怼的，坦然面对死亡。她相信，这就是她的命数。
但是皇帝陛下的这通行为吧，在她看来，就挺讽刺。
不过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圣君贤帝成百上千年才出一个，余者大多是平庸之辈，能做到不瞎折腾，在正确的时间，把皇位平平稳稳交给继任者，便能称一声“有为”了。偶尔冒出来几个奇葩，反而是特别正常的事情。作为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才是臣子该做的。
成楹目光一转，落到太子背上，他此时，在想什么？
太子爷拖着一身疲惫，一跪二跪三跪，皇帝献肉他端盘子，皇帝挖土他递铲子，心底早把祭天这等“国之大事”骂了个狗血淋头，如果对方有祖宗十八代，此时已经招呼上去了。
就这？就这？什么玩意儿？
他老爹怎么就这么笃信这个呢。
一抬眼，总感觉看到白花花的银块，在烈火中融化成银水，跟泥土搅合在一起，再也扒拉不起来。
太子爷也不是完完全全讨厌祭祀，但这得看什么时候，诸如海晏河清，国家昌盛之时，祭祀天地，则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可现在朝廷的状况……
他觉得吧，差不多就得了。
比如这祭天祈福，在京都太庙里办一下，也是可以的，祭祀了上天的同时，把祖宗们也祭拜了，一举两得，多好。
出发之前，他曾特意跟皇帝提过，将祭祀的地点定在太庙，结果皇帝死活不同意，非说要到泰山去才够有诚意，心诚则灵！
太子爷这段时日折腾祭天的事情，本就受苦受累的，加上今天爬山又受了罪，心里早不平衡了，暗自冷冷道，灵个屁！
非要大老远地跑到泰山来，受这份罪，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但他不敢拆皇帝的台，更不敢当面跟皇帝唱反调，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一通祭礼倒腾完，规矩行得人模狗样的，还算无可挑剔。
“咦？天怎么黑了？”忽然有人问了声。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皇帝陛下的活动上，却不知何时，本来晴空万里的天上，竟然飘来几片阴沉沉的乌云，攒聚在他们头顶，不动了。
“啊这，莫非要下雨？”
眼见天上忽然风云变幻，祭祀人群一时有些骚动。一半人害怕淋雨，诸如太子成楹萧子瑜之流，另一半人则拧起眉毛，瞳孔中倒映出发自内心的惊慌，诸如皇帝陛下。
“天师，快算算，朕刚封完祝板，为何就天象生异？泰山有灵，苍天有感，难道是上天，对我刚才的祭祀行为不满？所以不愿意接受？”
四位天师因为在皇帝心中，拥有比拟神仙的地位，所以，刚才群臣又跪又拜的那些活儿，他们是不用参与的，全程看着就行。此时皇帝忽然发问，天都真人掐指一算的同时，眼角瞟了瞟四周的天空，这才道：“陛下勿忧，只需虔诚地向上苍祈祷即可，用不了多久，风雨自会散去。”
眼瞅着大雨就要落下来，成楹暗道，站在这里一边淋雨，一边祈祷么？
却听见萧子瑜说道：“天有不测风云，就算是对农时最为敏感的老农，也不一定能预料准确，几时刮风，几时下雨，陛下，祭祀大典已经完成，还请快快下山吧。”
亦有其他臣子站出来：“是啊陛下，下山比上山快，只需从北坡下山，到达山脚下车马停靠处，就可速回行宫，避开这场大雨了。”
太子也道：“父皇，还是先下山吧。”
皇帝没说话，正在下不下山之间，犹豫不决。
亦有人小声嘀咕：“祭祀遇到风雨之阻，只怕不祥……”
皇帝最听不得这个，当即决定，就在祭祀的地方打坐祈福，若是他心诚，够灵，被上天听见，风雨立刻就会消退。并要求群臣也不能走，得和他一起祈祷。
然而老天爷并不给他面子，屁股刚坐下来，大雨哗啦啦就淋下来了。
没人料到祭天会下雨，因此所有人都没带雨具，成楹把手搁在额角上，根本挡不住，她眯眼躲避扑面而来的大雨：“陛下，臣在来路中，见到路旁麦苗青青，葵菜肥嫩，现在正是庄稼生长的时节，在北地郡，一直有喜降甘霖之说，由此可见，此时下雨，不一定是坏事。”
“是啊父皇，这雨，有可能是祥瑞啊。”萧瞻受了成楹启发，灵机一动，张嘴胡扯。
众臣都不想淋雨，纷纷附和太子，把大雨往祥瑞上靠，皇帝欣慰地点头，终于同意下山。
至于到底是因为听了祥瑞之言，想开了，还是因为大雨淋得难受，就不得而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