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慢着些。”另一方,萧瞻走得太急,竟没看清已经到达尚书府,一脚踩空了门槛,要不是全福眼尖扶得快,说不准就得摔个狗啃泥。
“无事。”太子爷挥开他的手,表示自己好着呢。
他在如山的案牍里摸了半天,总算从最底层,摸出一张明黄的,起草诏令用的绢帛来。
诏书上写满蝇头小字,右下角只差一方玺印。
萧瞻把诏书反复看了十多遍,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这才弯下腰,从盒子里提出国玺。
他的手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发抖,总算把玉玺捧稳了,瞄准了两三回,这才对着空荡的右下角,啪唧一声盖了上去。
结果,章盖在了全福的手背上。
“殿下,”全福的右手挡着诏书,不敢收回去,人却小心觑着太子殿下的脸色,“这章要是在赐婚诏书上盖了,可就改不动了,您要不要,再想想?”
萧瞻仿佛醒了过来,颓废地坐在几旁,几上的茶杯里,倒映出一张落寞,潦草的脸。
全福冲几个值班的小内监使了个眼色,几人纷纷躬身退出去。
他这时,才把右掌底下的,关于江都王和靖宁侯的赐婚诏书抓起来,小心叠成方方正正的一块,低下头,躬身献给太子。
萧瞻没接诏书,一条腿支起来,另一条腿横搁着,定定望着他,眼睛里生出茫然无措之感,他问全福:“你说,孤怎么这么没出息呢?”
全福稍稍抬头:“殿下何出此言?”
“孤……”
萧瞻很难受地叹了口气,话到嘴边,欲言又止,整个人纠结在自己喜欢成楹的矛盾中。
虽然这话说出来,于他而言,是一种解脱,可在另一方面,又是一种背叛。
“奴才在殿下身边跟了十来年,几乎是看着殿下长大的,朝堂大事,奴才不懂,可殿下其他方面的困扰,奴才兴许能开解一二。”他今日一时僭越,做了几乎要掉脑袋的事情,此时干脆大起胆子,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全福泪眼婆娑的:“奴才未入宫之前,曾喜欢过邻村一个姑娘,可因为家贫,一大家子人眼瞅着就要饿死,无奈之下,奴才只好净身入了宫,后来家境好转,奴才却再也未曾听说过那位姑娘的消息,或许远嫁他乡,或许已经亡故,无论是哪种情况,此生都不能再见了,更没机会再续前缘,殿下,人生短短几十年,老天爷不会给每个人太多的机会,还是要抓住机遇,珍惜眼前人啊。”
萧瞻倒是不知,全福还有这样一段过往,他话说得情真意切,一时颇受感动:“孤何曾不想,可孤就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他苦笑了句:“全福,你知道吗?我不是不喜欢她,可我,我不配喜欢她。”他颓废地抓了抓头发。
全福不解:“殿下何出此言?”
“她那么好,那么优秀,和她在一起的人,应该是小叔那样的青年才俊,天子骄子,而不是我这样伤害过她的纨绔。”
所以在他看来,成楹应该和萧子瑜那样的人在一起,白头偕老。
全福第一次听萧瞻称自己为纨绔,一时心头格外古怪,在他眼里,萧瞻向来是大大咧咧,谈笑风生,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虽然做事儿有些离经叛道,但还真没纨绔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做起事情来,也拎得清轻重,马马虎虎打个折,还算能有作为,什么时候见他这么哀戚潦倒过?
他换个角度,继续劝:“殿下,您和靖宁侯未必没有缘分,毕竟,先帝曾为您和她赐过婚,可见,先帝他老人家对您和靖宁侯的姻缘,十分看好呢。”
“是啊,先帝赐过婚,可我干了什么?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送给她一封退婚诏书,给她落井下石,我和她之间的缘分,大概是孽缘多一些。”不然,为何蹉跎了十年,他这才真正认识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喜欢她呢?
“这,都是前尘往事,不提也罢,”眼瞅着太子殿下越说越心凉,全福又道,“可殿下,现在你们不是相处得挺好的吗,您还救过她的性命,靖宁侯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若是以救命之恩,要挟她以身相许,孤成什么人了?”萧瞻换了个姿势,斜靠在案桌,整个人愈发显得颓丧,“况且,我早就答应过小叔,要给他和靖宁侯赐婚,可我却……”
太子爷仰头望天,无语凝噎。
全福忽然懂了,也觉得这事儿真是纠结。
太子殿下若是承认自己喜欢靖宁侯,那在江都王那里,成什么事儿了?
这不是横刀夺爱,给江都王难堪么。
他想了想,说了句;“可殿下,说了这么多,说来说去,也只是您一厢情愿啊,您问过靖宁侯,她喜欢江都王吗?”
“啊?”
“您这,着急忙慌地要给靖宁侯和江都王赐婚,万一靖宁侯压根儿就不喜欢江都王,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儿?”
“这,孤还真没想过。”萧瞻一只手撑着席面,咕噜一声爬起来,拍了怕屁股上的灰,整个人瞬间精神了,心里暗道,对呀,一直是我小叔说喜欢靖宁侯,可靖宁侯从未说过,她对江都王有什么感情啊?
萧瞻脑子清醒过来,喜上眉梢。
若是成楹根本就不喜欢他小叔,那他这赐婚诏书,不赐也罢。
转念又悲哀起来,就算成楹不喜欢 江都王,也断然不会喜欢他的。
他有什么地方,值得成楹喜欢吗?
萧瞻老老实实想了一遍,把自己代入为成楹,得出的结论是,还真没有。
文不成武不就,空有一张皮囊。
即使如此,太子爷亦十分开心,迫不及待从全福手里抽回赐婚诏书,当即点了根蜡烛,烧为灰烬。
他一时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不是没有赐婚的庆幸,也不是对小叔的愧疚。
大概是一种,及时醒悟的喜悦。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成楹的?或许很早,早到他看见成楹的第一眼,或许很晚,晚到不久前,他冒险救下成楹一命的时候。
只是,他一直在逃避承认自己喜欢成楹,总是给自己找借口,什么大权在握,成家没安好心,什么江都王和靖宁侯才是天生一对。
唯独,不敢想到自己,却抑制不住自己对她的喜欢。
现在,他终于不再逃避,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坦率面对自己,面对这份被耽搁许久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