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楹果真听了话,老实靠了过来,不过还是有些不自然:“殿下,您会上药吗?”
萧瞻坦率且坦然:“不会,不过昨晚上现学了一手。”
成楹无言以对。
她身上穿的衣物不多,只裹了件宽大的寝衣,自然也是太子殿下的。胳膊上的伤比较好处理,只是一些淤青,萧瞻处理得很快。接着,他把她的一缕青丝拨到胸前,解下背上旧的纱布,露出伤痕累累的后背,小心地在依然鲜红的伤口处,撒上金创药的粉末,复用纱布一层层裹缠起来。
萧瞻皱着眉:“怎么会受这么多伤?”
“不记得了,仗打多了,自然就这样了。”
萧瞻的心里一阵刺痛,手也跟着抖了下,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成楹忽然问:“是不是很难看?”
“没有,你多心了。”
成楹眨了眨眼睛,太子大概在说场面话,她这问题本就问得突兀。
然而萧瞻真没觉得有什么丑陋的,是人都会老,会死,变成一堆白骨之后,谁会知道这堆白骨生前是什么模样。
他只是,有些难以面对,成楹身上竟然会有这么多伤痕,这个事实。
她从一个低等的士卒升至将帅,靠的不是成家的基业,也不是她祖父的威望,全是靠她自己,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
她到底受过多少苦?
太子殿下笨手笨脚的,这辈子就没伺候过人,好不容易打好了结,丑得像个粽子。
他有些尴尬:“要不,孤重新包一遍?”
“不必,这样就很好。”
成楹接受得很痛快,困难时刻,还有什么好挑的,况且,又不是展示给别人看。
萧瞻掀了掀眼皮,发现成楹脸上没有不郁之色,他的视线扫向食物:“不吃东西,身体怎么消耗得起,三天能好的病情岂不是要拖到八天?”
食物都凉了,现在吃也不合适。
成楹没答话,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把头发拨回脑后,静静靠在小榻上。
萧瞻帮她把落下的一缕发丝拢在耳后,灿然一笑:“好好休息吧,孤明日再来看你。”
次日,萧瞻果然如约而至,依旧帮成楹换药。
成楹仍然没怎么吃东西。
萧瞻早有准备,换好药后,让全福端来一碗热粥,他笑着接过:“孤就知道,你不会老实吃饭。”
他舀起一勺米粥,直接喂给成楹。
成楹避无可避,慢慢把一碗粥喝完,神情颇为无奈。
太子爷放下粥碗后,却没像昨日一样立即离开。
他走到温泉旁边,试了试温度。
成楹一惊:“殿下,你……”
萧瞻头也不回,语气特别流氓:“成侯,你把孤的地盘占了,难道还不许孤泡个温泉?”
“殿下自便,臣这就离开。”
成楹慌忙从榻上爬起来,却苦于重伤在身,动作不得要领,根本爬不起来,她兀自挣扎的这片刻,萧瞻已经走到她身边,一只手按住她的动作:“逗你的,宫里又不止这一处温泉。”
“那你……”
“试试水温呗,你每天要用水洗漱吧?用凉水不利于身体恢复。”
成楹不信,百花山房一直是太子爷的御用温泉,他难道不清楚这里的水温?
抬头一看,这没安好心的王八蛋果然在憋笑。
成楹一阵气恼,躺下去,拉起被子蒙住脸:“殿下,臣要睡了。”
哟,还把你养成毛病来了?
萧瞻一笑,轻脚出了百花山房。
第三天,成楹发现自己居然能下榻走动了。
虽然仍然很虚弱,但是比一直躺着好多了。
她欣喜地挪上台阶,在温泉旁坐了一会儿,因为有这汪温泉,室内很暖和,坐在池边也不会觉得冷。
她伸出手,试着拨了下水,水花在她手间扬起,又落下。
没错,是她自己的手,身上有了一些力气,她还好好活着。
一瞬间,成楹差点喜极而泣。
她试着触碰了下背上的箭伤处,疼痛感很真实,一只胳膊也抬不起来,但她仍然无法做到,单手给自己换药。
不知不觉,成楹枕在池边睡着了。
温泉旁边开了几株兰铃草,小小的淡蓝色花骨朵儿,垂在她雪白寝衣下,露出的纤细脚腕旁。
房门被人轻轻推来,细微的声音没有惊醒她,进门的萧瞻刚好看到这幕,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金屋藏娇了。
不管了,先藏着吧,走一步看一步呗。
他没惊醒成楹,只是取了大氅,轻轻替她盖上,然后坐在她身边,等她醒过来。
除了兰铃草,室内还盛开着好几种不知名的花朵,空气中糅合着悠长的暗香,伴着温泉水的汩汩声。
太子殿下心里忍不住感叹了句,关上门真好啊,所有事情都挡在外面了,风吹雨打,都进不到这里来。
“殿下,您来了。”没过多久,成楹苏醒,睡在地上毕竟很不舒服。
萧瞻嗯了声,声音很低哑。
他向成楹伸出手,表示要抱她回榻上去,成楹没动。
“害羞了?”
“殿下,臣能自己走。”她不想再像个废人一样,被人抱来抱去的。
萧瞻没收回手:“那孤扶你起来。”
成楹隔着衣袖,温顺地把握住萧瞻有力且温暖的手,撑着他的胳膊,借力起身,一步一步的,慢慢下台阶,再缓缓走回小榻上去。
萧瞻耐心地陪在她身边,既不催促,也不出声,好似不存在一般。
成楹和他离得这样近,近到能听见她有规律的呼吸声。
萧瞻依然帮成楹换药,动作娴熟了很多,包扎出来的成果勉强能看了。
成楹觑着他的神色,小心问道:“殿下,朝堂上……还好吧?”萧瞻每次来看她,绝口不提外面的事情,成楹却没法不想。
“还行啊。成家没事儿,关心这些事情做什么。”萧瞻帮她穿好外衣,想着她之前睡了半晌,现在应该睡不着,于是又帮她系上大氅,扶她靠坐在榻上。
“禁军没有抓到我……朝臣们有没有为难您?”
萧瞻撩起眼皮:“你这是关心孤,还是只是,关心朝堂局势?”
成楹想说都有,话到口边时,却改了一下:“臣是关心殿下。”
萧瞻笑了:“那孤很感动啊。”随后又道,“朝堂上虽然吵了几架,但不全是因为刺客的事情,还没到沸反盈天,按压不住的地步。”
成楹觑着他的神色,感觉他在强颜欢笑。
心思百转千回,自己消失了这几天,外面恐怕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个刺客闯入皇宫,这么大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抹掉的。
成楹忽然愧疚不已,她给萧瞻惹了很大的麻烦。
“殿下。”萧瞻陪着成楹坐了会儿,就在他起身将走的时候,成楹忽然想起一事,叫住他。
萧瞻回头:“什么事?”
“臣的剑丢了。”
“孤只看到你随身带了把黑色小剑,难道还有别的剑?”
“是,还有一把长剑,剑柄上刻了个成字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