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雨势稍小了一些,但仍不宜行走。
屋檐下有一圈窄长的回廊,与旁边的酒肆相衔接,廊旁还颇为用心地,用湖石布置了一座小假山,下面是一方浅浅的水池,水中红黑两色的游鱼或岿然不动,或相逐嬉戏,雨水滴落池面,溅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空气清冽,光阴静好,成楹撩起衣摆,坐在半尺来宽的廊沿上,头靠着房柱,轻轻闭上眼睛。
尽管萧子瑜走路的步子很轻,仍没能逃过成楹的耳朵。
她睁开眼,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出声致意:“王爷。”
萧子瑜在离她不远的另一端坐下,公子温润如玉,笑问道:“说书先生的故事不够精彩吗?把成侯听跑了。”
成楹也笑了:“王爷不也出来了吗,难道也是被说书先生说走的?”
“这倒不是。本王……就是想出来走走。”他侧过身去,表情隐在回廊投下的阴影中。
“巧了,本侯也是。”
成楹其实并不讨厌萧子瑜这人,相反,心里是极敬佩他的,大楚将才寥寥,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宝贝,更何况萧子瑜有儒将之风,温文尔雅,自成风度。也不存在什么同行相轻,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最是明白生命的可贵,如果换一个身份,她很乐意和萧子瑜,成为饮酒策马,仗剑天涯的知交。她只是更明白,很多事情,变质就在一瞬间,皇宫里君王眼里看到的,可不是重臣间纯洁的友谊,更多的是利弊权衡。
难得有这么惬意悠闲的时光,无意让这场对话尴尬下去,成楹挑起话头:“说书先生的故事还真是离奇,八旬老翁,容颜怎会与少年一般无二呢,为了编个博人眼球的故事,他们也是够伤脑筋的。”
“这倒未必,也许是真的呢。”
“王爷知道内情?”
“不算内情吧,只是听说过一些关于容颜不老的传闻。传说荆益之地,有十万大山,南部居住着一些擅长养蛊的夷人,其中就有一种珍稀的蛊虫,名叫驻颜蛊,若得活人的心头血肉饲养,就能与饲主同生,与此同时,可保饲主容颜不老。”
成楹眼底幽光闪动了一下,好奇道:“王爷见过使用驻颜蛊的人吗?”
萧子瑜摇头:“没有,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成楹也叹道:“是啊,能牺牲自己心头血肉,让蛊虫寄生的人,是有多狠。”
“成侯对这些奇闻很感兴趣?蜀中有很多令人耳目一新的故事,若是成侯愿意去……”
“不算感兴趣吧,只是今日,恰好听了这么一耳朵。”成楹笑了笑,伸手接了接雨水,从廊沿上下来,对萧子瑜行了一礼,“雨停了,本侯告辞了,王爷。”
“成侯慢走。”
萧子瑜起身回礼,眼里满是温情,目送成楹从容离去,她没有回头。
没关系,他暗暗想,他有一生的时间等她呢,总有一天,她终究会回头的。
陆府,都御史陆铭昭正在几前饮茶。
茶水是名贵的猴魁,只能做为贡品,供皇家使用。
但现在他父凭女贵,女儿做了太子侧妃,他也算半个外戚了,提前过过外戚的隐,喝点贡茶不算什么。虽然他和丞相这等手握实权的重臣相比,还差得远,但是不要慌,慢慢来,总会有机会的,他有的是耐心。
这贡茶的味道确实是好,入口有些微涩,咽下时却有股清凉甘甜的味道,余味绵长,比他往日喝的精茶要好上数倍,真是令人回味无穷,欲罢不能啊。
一盏茶尚未饮毕,夫人周氏捏着一封书信,一脸忧虑地从房内出来:“太子对嫣柔不理不睬,她该如何是好?”
信是女儿陆嫣柔,从宫里寄出来的,除了问询二老身体外,不乏有怨怼之意,陆铭昭早已看过。
抚着茶盏,语调慢吞吞的:“慌什么,等着呗。告诉她,在宫里老实待着,规规矩矩的,不要犯什么错儿,触了太子殿下的霉头。”
周氏心疼女儿,看不惯丈夫这幅毫不上心的模样,气道:“她如今虽然入了宫,得了个侧妃的名头,却跟打入冷宫无异,早知如此,当初非要她嫁入皇家作甚,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么?只看到人家外戚手眼通天,权势彪炳,却没想过,外戚只有一家,那皇宫里,埋葬了多少无辜女子的大好年华!”
陆铭昭冷眼瞅着妻子:“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当初我把女儿往这条路上引的时候,怎不见你出来说这些话?”
“你!”周氏被丈夫毫不留情一睹,再说不出话来,忽然抱着信,坐在几侧哭泣起来。
陆铭昭只得安慰:“好了好了,嫣柔没你想得那么惨。”
“你只看到她现在不得太子欢心,却没看到,整个后宫里,甚至朝堂上,谁不认为嫣柔是最受太子宠爱的妃子?”若不是如此,这极品猴魁也到不了他手里。
周氏止住眼泪:“别人怎么以为,是别人的事情,嫣柔又不是真就是太子宠妃。你看到太子给你加官晋爵了吗,看到陆家平步青云了吗?!”
她又幽幽道:“话说回来,东宫里就嫣柔一个位份高的妃子,旁人不以为她得宠,还能以为谁得宠?”
“这就对了。早晚把这‘旁人以为’,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实。”
“怎么变?就靠你那些算计?”
“你们妇道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沉不住气,男子最重视的是什么?是子嗣!对于皇家来说,血脉延续,更是头等大事!嫣柔不是想得宠吗?早点怀上太子的骨肉啊。”
“可太子殿下对她爱答不理……”
陆铭昭嗤笑:“难道她不会想想办法?”
正说话间,仆从来报,有客人来访。
“是谁?”
“是个道士,道号玄成。”
“不见。”陆铭昭端着外戚架子,早就不见没身份的穷亲戚,泥腿子了,对官职稍低的同僚也看不上眼,遑论一个臭道士。
仆从却说:“那位道长知道家主不愿见他,特意叮嘱小人,说他有大人想要的东西,想和大人谈一笔生意。”
陆铭昭忽然来了兴趣:“这倒奇了,一个道士不好好在道观里修炼,竟然闯入俗世跟人谈生意,且让他进来吧,要是生意不好,我看不上眼,再将他叉出去,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