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嫣柔见完礼,缓缓起身。
不经意间,太子爷视线与她隔空相撞,太子爷撇过脸去,落座几前,招呼儿子:“迁儿,来父王这边坐。”
萧明迁迈开小腿,扭着圆滚滚的身子跑过去,依偎在父王怀里。
皇后瞥见儿子将陆嫣柔视若尘埃的做派,再想想他年前一声不吭跑北地郡去的事儿,就知道,这小子心里还没缓过劲儿来。
再瞅瞅陆美人,脸色如常,并未因为被忽视而不悦,遂心下大慰。
儿子冷落佳人,皇后可舍不得让自己千挑万选的准儿媳坐冷板凳,遂走过去笑着拉起她的手:“听太医说你身体欠安,本宫想着,平日里日日都能见着,也不差这一回,养病要紧,要是年轻时候落下病根儿,老来可有得罪受,是以,就没派宫人请你过来。”
陆嫣柔扶了扶发髻上一根流光溢彩的珠钗,柔柔道:“谢母后牵挂,只是,母后寿诞这样的大事,臣妾都不亲自前来祝寿,实在是太不孝了。臣妾不过是偶感风寒,如今身体已好了大半,并不妨事。何况,臣妾还专门戴了这有清热解毒、镇静安神功效的玳瑁钗。”
太子爷闻声抬眼,瞅了下她头上的发钗。
陆嫣柔继续道:“臣妾特意绣了件百福屏风摆件,小小玩物,不成敬意,往母后笑纳,祝母后年年有今日,岁岁似今朝。”
使了个眼色,贴身侍女清莹心领神会,双手高举着一物,躬身来到皇后面前,请皇后赏玩。
屏风只有宫女的两掌大小,以紫檀木为梁,辅以金丝银线缠绕成连理花枝做装饰,难得的是,素丝白绢上绣了上百个大小不一,形态各异,五颜六色的福字,瞧着着实喜庆可爱。
皇后笑着让宫人将东西收好,又是心疼又是感动:“难为你,身体带病,还幸幸苦苦做这么多活儿。”
陆嫣柔谦逊:“母后喜欢便好,些许劳累罢了,哪里就值得母后记挂在嘴边。”
皇后又是将人好一通夸赞。
眼角余光一瞥,只见太子逗儿子逗得不亦乐乎,就跟没听见她们俩的对话一样,自然不好再将陆侧妃派过去与太子同案宴饮,只得把人安置在自己身边:“好孩子,你就坐母后身边吧,若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千万不要强撑,尽管开口,本宫立即派人送你回去修养。”
“谢母后。”
宴会开始,太子爷笑嘻嘻祝了母亲三盏酒,好听的祝福说了一箩筐,全程没拿正眼瞧陆氏一眼。
喝了几口汤后,他就没怎么吃东西,筷箸夹起的食物都落进了怀中小儿的肚子里,小皇孙被他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喂,肚子越撑越鼓,终于抗议起来:“父王,孩儿的肚皮就快撑破了,吃不下了。”
太子爷于是放慢了投喂的速度,瞅着时间还早,遂时不时低头,温柔地悄声哄儿子一句:“乖,再吃一口,过几日父王带你出宫玩儿。”
萧明迁两眼放光,连连点头,啊呜一口干掉了一筷子肉。
宴饮过半,陆嫣柔默默觑着太子的神情,一腔热情逐渐冰凉似水,太子爷却放下筷子和儿子,起身:“母后,儿还有政务要处理,这就告辞了。”
听见儿子打了个响亮的嗝,他加了句:“迁儿吃撑了,晚上最好给他熬碗山楂水消消食。”
京都的腊月不似北地严寒,也不像蜀中那么温柔,落下的雪花多夹杂着雨水,片刻就能给人的发梢衣角挂上晶莹的水珠,似雨非雨,似雪非雪,恼人得厉害。萧瞻迈出凤懿宫,由宫人伺候着系上大氅,撑上罗伞,走出没多远,背后传来一声清脆的:“殿下!”
太子爷回头,只见湿漉漉的汉白玉台阶旁,盛开了一株红梅,陆嫣柔孤零零站在树下,衣衫在冷风中猎猎作响,几瓣梅花飘落枝头,停在她乌黑的发髻上,瘦削的肩膀处。美人眼波流转,泫然欲泣,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全福试探问道:“殿下,要不要派人送陆……”
不等他问完,太子便转过头来,一口回绝,冷声道:“不要。她好手好脚的,不能自己走回去么?”
全福遂闭嘴。
他在太子身边伺候多年,深知这位爷的脾性,一旦下了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萧瞻平日里其实是个颇为怜香惜玉的人,宫人犯了错,极少体罚,大多罚月钱了事。多年前有一次,有个洒扫宫女偷盗了一等宫女的首饰,闹到皇后那里,皇后大发雷霆,下令狠狠整治内宫,抓出不少藏奸纳私的宫女内监,依照皇后的意思,就该把这些人杖责五十,然后贬入掖庭,干一辈子洗衣刷碗的脏活累活,还是太子求情,才免去众人的五十杖责。
但对于陆嫣柔,他实在是怜惜不起来。
他自诩是个大度之人,旁的事也就罢了,诸如臣工当面跟他顶嘴抬杠,甚至不顾尊卑破口大骂,光明正大跟他要权要钱,他能忍,能做到不放在心上,不计较,可陆嫣柔都身体力行算计到他头上来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把他当傻子玩弄于鼓掌么?这他要是再忍了,他萧家的江山,怕是就得换个姓了。
留她在宫里,不过是因为皇后喜欢而已,见好就收吧。
旁的东西,想都别想。
正月初六,上上大吉。
成蜜和赵文良的婚事如期举行。
年节本就热闹,加上前面有靖宁侯又一次大破羌胡,力挽狂澜的故事流传着,靖宁侯府的安定郡主和广宁侯府世子的婚事,早就成为京都万众瞩目的盛事。
婚礼当日,堪称万人空巷,人人都巴巴地跑来看热闹,以至于街左边的婆婆想挪到街右边去买颗白菜都困难。说书先生们捧着纸笔,老早就在靖宁侯府和广宁侯府对面的酒楼里定好位置,打算现场找点灵感,编他个十折八折感天动地的凄美爱情,导致酒楼人满为患,不得不一堂人共享一个屋儿,最后为了争夺临窗的位置,掐得头破血流。
靖宁侯府前,彩绸高挂,小厮们腰间扎一条红缎,仆妇们鬓间戴一朵红花,府前空地上早就收拾得体面干净,天色微亮时,赵文良带着车舆锣鼓,热热闹闹抵达靖宁侯府时,成楹作为成家家主,穿了一身玄底滚红边的公服,在府门前庄重迎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