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夕食过后，萧瞻一反常态，不再只操着手看山看水看雪，而是派全福通知卫刺史，他闲来无事，想看看并州的薄册。
“殿下要检查并州的上计？这，各州郡的上计不是在十月初的时候，就整理出来，上报大司农府了吗？”
卫和通结结实实吃了一惊，太子殿下好端端的，怎么想起看并州的上计来了？
根据大楚的规章制度，每年十月左右，各县的税收，户口，农田，粮食收入，人口增减等情况，都要由专门负责管理的官吏一一统计出来，做成上计薄册，上报给朝廷，朝廷才能借此掌握全国的基层情况。如果某地发生天灾，也好第一时间组织赈济。
全福只笑道：“在下只是个做奴才的，哪里猜得着主子的想法？不过是主子吩咐什么，奴才就做什么罢了。还请卫大人速速将上计薄册拿来，在下好赶紧带回去跟太子殿下交差啊，也不至于耽误了卫刺史您的时间。”
“公公请稍等。”卫和通命令小吏将厚厚一摞上计册子抱过来，起码有十数本之多，“今年的上计，包括税收，农田，水利，盐铁，商贾等，都在这里了。”
全福接过册子，道了声谢后回到太子身边。
“这就是并州六郡所有的上计册子？”
“是的殿下，都在这里了。”
之所以说是并州六郡，全然是因为并州的情况特殊。本来，并州下辖十郡，但是朔方郡被羌胡占了，朔方的上计自然交不到并州刺史这里来。北地郡，西河郡，上郡这三个地方，地僻人穷，羌胡凶猛，要养活大军，收上来的一点可怜兮兮的税收光本郡花销都入不敷出，还得从其他地方申请支援。久而久之，朝廷就把这三郡的上计免了，税收留着自己用吧，其他事情自己看着办吧，省得上计小吏年年往晋阳跑，朝廷还要支付一笔跑腿费。
当然大楚朝廷是不会吝啬一点跑腿费的，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三郡的上计被单独划拉出去，归各郡的郡守看着办，北地郡守方慨才能拆东墙补西墙，勉强当个裱糊匠。现下，北地军的费用单子把他的眼睛刺痛了，他兜不住了，心一横，就把成楹推到并州刺史面前来，自己跷脚溜了。
全福苦哈哈地把一大堆薄册抱回来，轻手轻脚搁在案头，太子爷却只在旁边懒洋洋喝茶，连翻动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这大冷天的，跑这一趟，硬是把全福给热出一身汗，太子爷瞅着忠心耿耿的小跟班儿一个劲儿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有点于心不忍。于是意思意思翻了两下最上层的薄册。
眼见外面天黑尽了，太子爷的手缩回来，吩咐道：“给孤拿根点燃的蜡烛来。”
“啊？殿下，屋里的烛火不够亮吗？”
全福顶着满脑袋问号，还是照办去了。
蜡烛取回来，萧瞻随手接过，再吩咐：“给孤把火炉拿过来，挨着书案搁着。”
火炉拿来了，全福看得真真的，太子爷拿着蜡烛的手明明端得稳稳的，可他漫不经心把蜡烛往上计薄册上一丢，他辛苦抱回来的万千纸张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全福目瞪口呆，嘴巴张得大大的，太子爷夸张地举起袖子，捂住自己的口鼻，顺便用另一只手帮属下把嘴巴合上，口里喊道：“愣着干嘛，都起火了，还不赶紧跑？”
“不是，殿下，这，上计册子……”全福眼里只剩下化为灰烬的上计薄册，全然忘了火势挺大，蔓延起来会将整个房间都烧掉这回事儿，围着起火的书案团团转，甚至卷起衣袖，举起坐席扑打火苗。
萧瞻回头，强行拉走试图救火的小跟班，刚到门口，一秒入戏的太子爷就扯着嗓子干嚎起来：“快来人啊！救火啊！孤的房间着火了！”
事先接到命令的郎卫们，听到太子爷的喊声，嗖嗖从房顶屋后竹林等各种隐蔽的地方窜出来，抢在卫府的家丁仆从们之前，扑灭了大火。
当然，由于火势“太大”，“救驾不及时”等原因，所有上计薄册是烧没了的，屋子里其他东西倒救下来不少。
卫和通还没来得及监视到靖宁侯有什么异动，却听到太子爷这里出了事儿，匆匆赶过来时，只能对着一堆灰烬干瞪眼了。
太子爷装出一脸愧疚相，摸了摸鼻子，“那个，卫刺史，孤本来是打算挑灯夜战，连夜看完这些上计薄册的，可是孤看着看着就打起了瞌睡，一不小心打翻了烛火，上计册子，就这样被孤给烧没了。”
全福缩在太子爷旁边，嘴巴抿得紧紧的。
卫和通：“……”
卫和通能说什么呢，总不能对着太子爷大吼你赔我辛辛苦苦做的假账吧，他只能以一种劫后余生的，万般庆幸，后怕不已的态度，跟太子爷道：“只要太子殿下无虞，其他都是小事，上计薄册烧了就烧了吧，请殿下不要介意。”然后赶紧张罗给太子安排新的住处。
谁知，太子这时候却板起脸来，一本正经道，“孤身为堂堂太子，连几本上计薄册都看不好，将来如何统御万民，治理国家？就算卫大人不跟孤计较，孤却不能轻易原谅自己！孤决定，一定要将并州的上计薄册从头到尾，完完整整看完！卫大人，给孤再送一套薄册来。”
卫和通瞟了瞟脚下的灰烬，为难道：“殿下，并州今年的上计薄册，除了送去大司农府的外，刺史府中只有这一份完整的备份。如果殿下实在要看，就只能命各郡县重新上交了。”
太子爷低头不语，一副沉思状。
本以为太子爷会嫌麻烦，知难而退，谁知太子爷抬起头，坚定道，“没关系，反正孤还要在卫府住一段日子，有的是时间慢慢看，就让各郡县再上交一份儿吧。”
“是。”卫和通心里一惊，只明面上不敢忤逆太子，老老实实应下。
萧瞻背着人群，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意，这时，得知道太子住处着火的成楹，却在小虎的搀扶下步履匆匆往这边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