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楹前脚报告大胜的喜讯刚刚传入京都,后脚羌胡请求和谈的消息又尾随而至。
京都中关于靖宁侯神兵天降、勇猛难挡的话本子又增加了十多个版本,离真实情况自然相差甚远,却深刻地表达了百姓们的喜悦之情、自豪之感。
深宫里的太子爷也很高兴。要不是他小叔因为西南六部蛮夷似乎又有异动,赶紧回去镇守疆土了,他能拉着萧子瑜喝上三天三夜大酒,逛上六天六夜青楼。
靖宁侯打赢了,大楚的国土守住了,他的面子保住了。
羌胡要和谈?好啊,谈呗。
赢的是我们大楚,羌胡是手下败将,非得趁机好好宰他们一波不可!
太子爷拿定主意,跟舅舅商量一番细枝末节的事宜后,却在派出使者的最后关头,将原本选定的光禄大夫赵文良替换下来,自己亲自上阵了。
丞相顶着一脑袋问号,不明白外甥为何非要亲自前去。转念一想,太子准是知道民间疾苦了,懂事了,想亲自为国家做些贡献了,好事啊。
转念又一想,羌胡才吃了败仗,靖宁侯就在北境守着,太子的安全应该是无虞的。所以丞相非但没有阻止太子,还主动帮他劝住了不想让太子离开京都的皇后。
朝廷另派使者前来进行和谈事宜,早在成楹的预料之中。她已经取得此战的胜利,朝廷不会把所有立功的机会都给她,她接下来需要做的,是配合使者把和谈的事宜处理好。可是,当她率领北地郡文武,在城门口迎接朝廷特使的大驾,看到车里钻出来的人是太子爷萧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位爷来了,北地是听她的,还是听太子的?
成楹的内心崩溃了一瞬,立马自动愈合,人都来了,她这个镇北将军,除了接驾,难道还能跑了不成?
于是,成楹把腰压得低低的,一丝不苟地给太子爷行大礼:“恭迎殿下。”
跟在她身后的人,不敢把腰压得不比靖宁侯低,声音整齐洪亮地重复了一遍成楹的话。因此萧瞻在左后侍从的搀扶下,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排排迎接他的圆溜溜的脑袋,和各色的衣领子。
“免礼平身。”小太子心里十分满意这种大排场。
“谢殿下。”
北地官员把太子爷迎入官廨,好酒好肉招待着,瞧着太子吃得挺高兴,北地郡守方慨小跑着走到太子的食案前,麻溜启事:“殿下从京都赶来北地郡,一路舟车劳顿,本该由下官给殿下安排住处,可下官的寒舍简陋,官廨又久未招待过贵客,唯恐不合殿下心意,让殿下住得不习惯。可下官听说靖宁侯近来翻新了在此地的住宅,因此下官斗胆谏言,请殿下到靖宁侯的府中暂住。”
方慨生得圆脑大肚,颇有福气,让人瞧着,吉祥又可爱。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对着太子,目不斜视,眼里精光闪烁,仿佛没看到旁边食案旁,靖宁侯脸上一闪而过的,阴云密布的可怕脸色。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不少文武暗暗感慨。
什么叫会做人?这就是!
太子爷是什么人物?未来的皇帝陛下,在太子爷跟前伺候着,明里暗里能得多少好处?
瞧瞧人家方郡守一番话,把太子爷请到靖宁侯府上去住,把近身伺候太子爷的机会让给靖宁侯,一来,不得罪靖宁侯这位封疆大吏;二来,也能让太子爷满意;三来,还在太子爷面前落了个会做事的好形象。
方慨心里真是这样谋算的吗?
不全是。
方慨这个人,有时候确实斤斤计较,见风使舵,从当年成楹组建北地精骑,老和她在钱粮的事情上扯皮就可见一斑。不过,他也有一个特点,就是没什么野心。他当了北地郡守十几年,从成裕时代,到现在的成楹,流水的将军,铁打的郡守,不说把北地郡治理得有多好,确实是有一定的为政能力,他余生的目标,不是继续往上爬,而是安安生生把郡守当到底,将来好告老还乡。
奔着这个目标,他不敢把成楹这位靖宁侯得罪狠了,不说人家先前就登上了镇北将军高位,得罪不起,此次和羌胡一战,人家手里可还是使持节呢,随时撸了他的官职,一句话的事儿。
暗戳戳讨好靖宁侯,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方慨根本不乐意伺候这位娇贵的太子爷。
围着太子转,不说能讨得太子多少恩宠,不小心得罪了太子爷,可是分分钟掉脑袋的事儿。
方慨只想保住晚节,平稳降落。
他是个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当然瞅见靖宁侯脸上的不乐意,但是心里掂量了一下,死道友不死贫道,这里你的官最大,自然该你顶上去。
再说,功著县城头,他还出声救过靖宁侯的性命,现在就当靖宁侯还他个人情,不过分吧?
所以,方慨毫无心理压力地把成楹给卖了。
萧瞻带着一帮侍卫,从京都一路轻装简行赶过来,先在太原郡,并州刺史那里吃了个便饭,都没来得及歇上一夜,又马不停蹄奔往北地郡,在沿途的驿站中虽然也休息过,但架不住他赶路的心情迫切,三日的路程,在太子爷的催促下,硬是两日就跑完了,身体被马车颠得就跟要散架似的,早已又困又饿,疲累至极。要不是需要维持太子爷的形象和风度,他恨不能倒头就睡,现在别说安排他住到成楹府上,就是给他个狗窝,他相信自己都能毫无压力地睡下去。
恰逢才喝了几杯酒,有些上头,因此萧瞻想都没想,随口答道:“可以,不错。”
眼瞅着太子爷都说行了,成楹不好说什么臣的宅子其实又破又旧,万万伺候不得太子尊驾之类的话,把太子爷往外赶,她幽幽盯着方慨的圆脸,语气凉凉:“臣遵旨,委屈殿下了。”
眨眼之间,她就收起凄凉之态,把一丝不苟的笑容重新挂在脸上。
太子爷的车驾到达功著县时,已经是日暮时分,他在这顿接风宴上又喝得有些醉,宴罢,成楹只好亲自带着人将他送去成府休息。
太子大驾光临的事儿,可把成府上下一干人等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