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回宫后萧瞻才知道,丞相已经病得下不了榻。
本来只是偶感风寒,但架不住年事已高,丞相又连年操劳过度,这才一病不起。
萧瞻决定带些礼品,亲自去看望丞相。
车辇行至府前,相府夫人带着两个年岁不轻的仆从,亲自相迎,太子免了舅母的礼,径直去卧房中见舅舅。
吴丞相已经用过药,且小睡了片刻,现在精神很好,神思清明。他正卧靠在榻头,看一封信。
丞相告病这些日子,政务自有手下的长史属官接手,用不着他再劳心劳力,府中之事自有夫人操劳,他也一概不过问。可这封信是靖宁侯府送来的,朝中的战和之争他早有耳闻,不能不上心。
萧瞻穿过回廊,一路过来,入目所见的下人,皆着素服葛衣,相府女眷也穿着朴素,全无金银翡翠等饰品傍身。园子里没有假山怪石、仙禽奇松等物装点,倒是开辟了几亩菜地,种着蒜姜白菜,一派怡然的田园风光。
一国的大丞相,生活简朴如斯,和京都喜好奢华的官员作风形成鲜明对比。
“舅舅的病好些没?”
入得房来,看到丞相挣扎着要下榻来跪拜,太子抢先上前一步,握住丞相的手,让他稳稳靠在床榻上,同时给丞相掖了掖被角,就势坐在丞相身边,劝道:“用不着讲这些虚礼,舅舅保重身体要紧。”
丞相也就不再勉强:“多谢殿下惦记,老臣身体已好了不少。”
房中布置一如园子里的景致,朴素实用。有仆人送来茶水,萧瞻喝了一杯,这才道明来意:“实不相瞒,此次来见舅舅,是侄儿又遇到麻烦了。”
“老臣大概猜到了,殿下是在为出兵北地、何人为帅的事情忧心?”
“就是这件事。本来江都王是最合适的,但是他是孤的亲叔叔,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感情非比寻常,我不忍让他到北地去受苦。更何况,江都王身负镇守西南边陲的重任,前些日子又奉孤的命令,调查刺客一事,实在是分身乏力。”
调查刺客的事情倒是好办,江都王才刚刚接手,为了忙朝中的事情,萧瞻便让他将此事移交京兆府。
西南边陲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江都王的意思,为了北边战事,他愿意将手中的西南兵交给别人,但是萧瞻并不想夺了小叔的基业,至少目前没这个打算。皇家在军中要有话语权,兵权放在自己人手里才放心。瞧着皇家子嗣绵延,闲散王爷一大堆,能带兵打仗的,也就萧子瑜这么一个。
丞相明白太子爷的意思,问道:“难道殿下也觉得,靖宁侯不能担当大任?”
“这……”萧瞻倒是不怀疑成楹的能力,他更多考虑的,是成楹的身体问题。万一出征途中有个三长两短,不仅延误军情,他小叔也会难过。
犹豫再三,萧瞻打算将靖宁侯的旧疾问题跟丞相说说,丞相已经说起自己的看法来:“殿下,除了江都王,靖宁侯,朝中尚有两位四镇将军,四位四征将军。镇南将军和镇东将军一个在扬州,一个在徐州,若是调他们去北境,路途遥远,光是赶到北地,就需一到两个月的时间,远水难救近火。”
“四征将军中,先帝时代的征西将军和征南将军年逾七旬,垂垂老矣,都搁在京都的府中养老,将军名号已成荣誉性的象征,早就没了实权。征东将军倒是年富力壮,先帝时,也曾战功赫赫,可此人性格暴躁,贪功急利,当一名先锋将军没问题,若要当统领千军的主帅,尚欠缺火候。”
这位征东将军梅勇捷,和成楹有些相似。十几年前,先帝尚在时,他三十出头,凭借平定东边徐、扬二州交界地带的流寇一举闻名,被皇帝拜为征东将军。可是成功犹如昙花一现,此后十几年,他再也没能打出什么辉煌的战绩,渐渐地,朝廷也不怎么看好他了。因此一直搁在征东将军的位置上,前进不得。
“除此之外,还有征北将军余纪,现居幽州,乃是北境边防上的大将。不过此人胸无大志,只图眼前蝇头小利,若对他委以重任,只怕会适得其反,与殿下的初衷相悖。”
一般而言,从名号上,就能大致看出一位将军的能力和职权范围。余纪和成楹,一个征北将军,一个镇北将军,却恰恰相反。余纪常年驻扎在幽州这个苦寒之地,手底下握着渔阳、上谷两块产马宝地,他却不知怎样发挥两地的最大价值。与羌胡交锋数年,每每打了败仗,就跟朝廷写折子,哭穷,反复述说自己的不容易。
本来,四征将军的地位是要高于四镇将军的,奈何再响亮的名号也架不住折腾。最先是萧子瑜的西南之战,大展国威,被拜为镇东将军,因为萧子瑜有本事,镇东将军的名号也跟着水涨船高,无人敢小觑。
后来又有成楹的北地大捷,拜为镇北将军,镇北将军的名号也响亮起来,其余镇南、镇东两位将军,在各自管辖的区域里,也都出过不菲的战绩。跟四位四征将军的老弱形象一比,四镇将军的地位立马压在四征之上。
朝廷意识到这个问题后,也懒得去纠正,反正某某将军只是个名号而已,都是为朝廷、为皇家效力就对了。四征没本事,被四镇压了风头,怪得谁呢。
其实自从四征将军光芒黯淡,萧子瑜坐了镇西将军的位置,成为新一代将星中最耀眼的那道光之后,朝廷对于四镇将军的态度就大为改观。成楹当上镇北将军,多少得感谢萧子瑜珠玉在前,以及感谢队友,也就是征北将军余纪够菜,要不然朝廷当时也不能直接让她统辖凉、并、幽三州的兵马。计较起来,成楹还是征北将军名义上的上级。
丞相也将这一点指出来:“何况,征北将军尚在镇北将军之下,如果贸然越过镇北将军,任命征北将军为统军大帅,说不过去。”
“不错。”萧瞻表示赞同,他对余纪这个人没什么好感,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此人一封又一封哭穷的折子,萧瞻甚至一度怀疑过那些折子上,真的沾过征北将军的鼻涕眼泪。
“所以,老臣还是最属意靖宁侯。靖宁侯武将世家出身,曾在北地戍边十年,经验丰富,深谙兵法,治军的能力一流,也曾经取得北地大捷的辉煌战果,最重要的是,她本人也是一个极富进取心的人,必能完成殿下心中的大业。”
丞相歇了口气,从被子里拿出一张信纸,郑重道:“如果殿下还有顾虑,不妨读一读此信,再做决定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