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太子爷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愤愤不平之时,北地边境突变横生。
渭河以北,潼关以西,是关中北部。由于由南向北降雨渐少,植被渐疏,百姓多聚居在乡间里闾,旷野外多呈现一片荒芜、苍凉之景。
天上点着几颗朗星,仿佛老天斜睁着眼睥睨人间。北地郡巡防边境的斥候着甲策马,穿过稀稀落落、高矮不一的土垣时,金色朝阳徐徐升起,万千光芒给离离枯草镀上一层金边,荒野之地也显得明媚可爱起来。
巡边到泾水的支流边上,为了与大苦河做区分,北地人称这条河流为小苦河,斥候放慢马速,下马,走过干涸的河岸,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当他准备给水囊装满水,不经意抬起头时,发现前方平原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似乎连大地也震动起来。
他警惕地起身,将手搭在眉檐上,努力看去——
一道灰色的烟尘绵延如线,从天际滚来,那是由数不清的马蹄践踏而起的,马背上是身披着兽皮结做的衣服、头戴尖顶毡帽的羌胡人,他们背上背着的弓箭箭簇反射着朝阳。军中如一片阴云笼罩在士卒头顶上的,是一面面镶黑边的紫纹兽旗。
“羌胡,右贤王!”
斥候一阵慌乱,连水囊都忘了带,连滚带爬回到马背上,全力策马,回军营报信。
京都第一片秋叶飘落之时,北地羌胡入境、袭击北地郡的边县——长野县的急报传入朝堂。
羌胡的右贤王带领数万马上控弦之士,越过泾水支流,直袭长野县,来势凶猛,守城的士兵力战不低,只得败退。羌胡不仅将粮食器具、牛羊马匹等物抢夺一空,掳走数千百姓,更是斩杀县丞、县尉,将首级悬于官廨,最后,放归几个俘虏回楚国传信,声称要楚国上贡年赋,黄金一万两,白银十万两,盐铁若干。
朝堂上的气氛有些压抑。
大楚与羌胡之间的恩怨,非三言两语说得清楚。北地十万火急的军情一到,萧瞻就召集群臣,紧急召开朝会,商讨应敌之策。
而在羌胡的问题上,大楚朝堂一如既往,分成了主战和主和两派。
主战派多为武将,主和派多是世族显贵。双方各执己见,争得难解难分。
主战派以江都王为首:“羌胡犹如附于皮上的藓疾,只会越养越多,不可不除!如若今日答应了羌胡的要求,虽然能获得短时内的安稳,可时间一长,羌胡势必仗着兵强马壮,胃口大开,价码愈开愈高,逐步将我楚国蚕食!而我楚国无论是北境还是西南,各自拥兵数十万,唯有与羌胡一战,打得对方心服口服,使之不敢再犯我边域,才是长远之计!”
主和派以大司农屠安民为首:“殿下,打一场仗需要耗费的钱粮数以百万计,我朝自太祖开国以来,每每与羌胡相拒于天水、安定、北地、上郡等地,战事年年起,朝廷年年派兵驻防,花钱如流水,却犹如用巨石打苍蝇,收效甚微!今年,朝中先有临川赈济水灾,后有陛下修建七星阁,少府入不敷出,只能将大司农府的钱粮挪用过去,如今再和羌胡打上一场,只怕,国库就此空虚啊。”
江都王的一番话激得不少臣工血脉贲张,大楚以武定国,以仁孝治国,讲究外儒内法,乃中原的礼仪之邦,如果不是情非得已,没人愿意对异族低声下气,摇尾乞怜。更何况,羌胡虽然占一时上风,朝中尚有江都王、靖宁侯等能征善战的将领,究竟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但是大司农的话也是实情,一番话令诸如少府令等文官心有戚戚。
少府负责管理皇室的钱财,大司农府则负责管理全国各郡县上缴的赋税,相当于户部。就在前段时间,扬州临川郡发生水灾,临川郡下辖数县受害,朝廷专门派江都王去赈灾,数日前方回。
大司农一番陈情后,又面向江都王,掷地有声道:“千里良田、数万房屋淹没在滔滔洪水之中,百姓无立锥之地,食不果腹,每日仅靠府衙发放的薄粥度日,更有甚者,靠嚼草根啃树皮为生,惨状都传入了京都!江都王亲自赈的灾,灾情有多严重无需下官多言。但本官身为大司农,掌管国家钱谷,必须告诉殿下,临川赈灾中所费甚大,仅以每日消耗的粟米计较,就高达二十万白银,如果再在北方展开一场大战,大司农府,恐怕周转不开。”
屠安民心里其实还憋着一股怨气,乃是之前提到的皇帝因为月食天象要修建七星阁一事。皇帝对待旁的事情多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在对待修仙上,却无比上心,奢华昂贵的七星阁说建就建,任谁上疏劝谏都不管用。然而皇室生活奢侈成性,少府早已是入不敷出,皇帝便挪了大司农府的税收去建阁,选址月旬,连个地基都不见,却已经悄无声息花费了将近十万两的银子。
反正皇帝只管花钱,不管赚钱,朝堂中事,一概不操心,臣工们只能暗暗叫苦。关于皇帝建七星阁一事,萧瞻也劝谏过,但是本着以孝治国,他也不好太过反对。皇帝在前些年,也曾斥巨资派遣使者遍游名山大川,寻访仙踪,其结果自然是半点水花都没激起来。当时大楚没遇上像眼下这种急需用钱的紧要关头,故不太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毕竟一个远离了朝堂的皇帝,能激起多少水花呢?
但不管怎么说,花出去的银钱流出去的水,眼下争论的焦点,还是该不该出兵北地。
只见江都王冷声反驳:“这么说,依大司农所言,百姓受了灾,朝廷赈济是应该的,北地边境的百姓受了羌胡荼毒,朝堂反而应该不闻不问,放任其自生自灭?”
“就是!”武官们情绪激昂起来。和文官们瞻前顾后不同,武官们考虑事情的层面普遍少一些,打胜仗通常是排在第一位的。更何况,捍卫疆土乃武将至高的责任。
吵嚷间,太子猛地一拍案几,气愤道:“羌胡欺人太甚,真是岂有此理!列位先帝执政时期,也不是没有和羌胡和谈过,对方变脸之快,反复无常,大楚早就深有体会!与羌胡和谈,就是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