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京城的某个大户人家后院, 一个女子正在管家理事, 等事情料理完, 管事婆子们恭敬地退下去,她便揉了揉太阳穴,在丫鬟的搀扶下回房。
房里传来小孩子欢乐的笑声, 女子嘴边便露出笑意,疲惫尽消, 笑着跨进去:“灿儿。”
一岁多的孩子见了母亲,含含糊糊地喊:“凉!凉!”
女子更高兴了, 将孩子抱起来,边哄着孩子边问乳母:孩子昨夜睡得好不好?今早吃了什么, 吃得香不香?
等吃过午饭,庄子上的管事过来了, 报告了秋耕的情况之后笑着说:“今年购置了新犁具, 翻地更便宜了,所以比往年更快播种完。也不知道是谁有如此巧思,听说不止做出犁具,还做出了水车,听说那水车一转动就不会停, 那河里的水源源不绝地灌溉到田里,不知道省了多少浇水的功夫。”
女子听了笑:“左不过是哪些匠人做出来的, 既然水车好用, 那就去购置些来用吧。”
管事陪着笑谢过:“是是。”
晚间, 女子的丈夫回来, 夫妻俩一道吃晚饭,吃过饭又将孩子抱进来,共享天伦之乐。丈夫说起外头的事情,说是南边有一个秀才做出了新农具,圣上大为嘉奖,在朝堂上还夸“这才是大齐的栋梁之才,能坐稳了读书,也能弯腰侍弄农事”。
丈夫很是感慨:“那秀才运气真是好,若是以后能一步步考上来,陛下记得他的名字,他的前途无量啊。”
女子便笑着说今天庄子上管事来禀事的事情,好奇地问:“不过是犁具,听说还有什么水车?听起来也不像多了不得的东西,陛下当真如此看中?”
丈夫便教导妻子:“农事乃国之根本,陛下自来重农,早些年还重量全国土地,放出来不知道多少农奴,那个时候我才六七岁,也记得那一阵子父亲天天都面色凝重,地方里圈地的地主豪族,不知道被抄了多少,听母亲说,我们家在南边的庄子良田也受了牵连,丢了数千亩地——”
说到这里,男人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重新丈量土地后,税赋多了足足三成,你说,陛下能不重视农桑吗?那个秀才是运气好,被陛下拿来立榜样了,看到这些荣耀和利益,其他人不得也跟着学,博那富贵?”
女人就懂了,税赋收归国库,供陛下治国用,道理跟她管理庄子铺子一样,要有钱才驱使得动呀。若是现在有一好法子,能让她的庄子铺子多添收入,她也开心呢。
“还是骏哥聪明,我太笨了,听了许多都听不懂。”
男人哈哈大笑,揽着妻子:“慧娘何必自贬,在为夫心里,慧娘的聪明不逊男儿。”又逗着儿子,见儿子的眼睛机灵地转来转去,心中更爱,“慧娘,谢谢你给我生了这么一个好孩子。”
慧娘抿嘴笑,垂下的眼睛里似乎含着无尽柔情:“我只希望灿儿长大后能跟他的父亲一样,文武双全。”
男子很是受用妻子的仰慕,哈哈大笑起来。
半夜里,慧娘听着丈夫的呼吸声却睡不着。她想起了南边某个偏僻县城里的那个少年郎,便咬咬下唇,她闭上眼睛不再想,强迫自己进入睡眠。
她想起了去年冬天收到的来自嵩城的信,嵩城的庄子给她送年货时,听她的吩咐带来了去年嵩城秋闱的中举名单,里面没有那个人的名字。
知道那件事的人,除了她就是迎雪,迎雪是绝对绝对不会背叛她的。她在嵩城买通的人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只会拿钱办事不停阻挠那人科举。她当年留下话,若是哪一年榜上有了那人的名字,她一定会找他算账。为了那够普通人家生活一辈子的两千两,被收买的那个人一定会老实地办的,她当初拿出两千两,除了收买就是震慑,能拿出两千两的人,不会是普通门户。
果然,去年秋闱那个人没有中。这样就足够了。那个春天的记忆不值得她再去记挂,她会在京城里尊贵地活下去,而那个少年会一辈子守在宜县,绝对不会上京城来的!
这个秘密只会随着她享尽人间富贵,永远闭上眼睛的时候彻底埋入地下。
我是平陵候世子夫人,我生的孩子是平陵候世子的嫡长子!以后会是世子,然后会成为平陵候,而我会成为平陵侯府的老太君。
想到这里,慧娘终于勾起嘴角,睡着了。
等不到有人做小动作,瑞和就不管了。最近他身边添了一个小书童,是孙秀才给他买的。儿子献宝于上,还得了奖赏,儿子孝顺,将奖赏都交给他这个父亲保管,孙秀才就想着也给儿子一些奖励。
珍贵的文房四宝可以当传家宝一代代传下去,那五千两他虽然很想供奉在祖先牌位面前也做传家的宝贝,但想一想还是不成,银钱该花还是得花啊,有了这五千两,家中的经济状况就松快许多。
不过他们孙家也不会行那种穷人乍富的做派,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孙秀才想了想,给儿子添了一个书童,对此瑞和当然不会拒绝。
书童年纪小,才十岁,却十分机灵,瑞和给他起名叫墨盒。墨盒很快就在孙家待熟悉了,也上手了瑞和相关的所有杂务,将瑞和的日常起居照料得十分好。
很快又到一年乡试,孙家两父子提前两个月前往省城应考,墨盒在孙秀才的指点下给瑞和收拾东西。这一回去省城不止多了一个墨盒,同行的还有周县令以及六个差役,他们围着瑞和,做足了保护的姿态。
之所以如此夸张,是因为瑞和前几天做出了一样要紧的东西,送到了周县令手上。
周县令看过之后大惊,认为此物太过贵重,或者说是烫手!放在手里多一天他都担心,于是打算尽快将其送到上级去。派人送去他还不放心,最后决定亲自送过去。这物件不比之前的犁具啊水车啊,他不敢就这样直冲冲地送过去,发明人总得跟上,以备知府询问吧?
而孙家父子又要去参加乡试,时间也耽误不得,所以周县令做出一个决定:他与孙家父子一同上路,再让孙家父子顺路与自己到府城先跟知府大人见面,等见过知府大人了,他再派人继续送他们去省城考试。
一路上,周县令又紧张又期待,不止自己绷紧弦,也时常训诫差役让他们用心。
在这样的气氛下,孙秀才也跟着紧张了,问瑞和:“你到底呈上了什么东西?”
瑞和坐在马车里,笑着说:“就是一种弓箭。”
“弓箭?”君子六艺,孙秀才也是稍稍学过一些的,“那有什么要紧的?我看周县令那样子,是恨不得拿个笼子把你罩起来,看重得不得了。”他摸摸身下的马车,这马车也是周县令出的,要是往年,他们父子俩是坐骡车的。现在路费自家一分不用出不说,县衙的差役还护得严实,好像自己和儿子是什么金贵人一样。
“父亲不要担心,儿子做出来的东西值得县令大人如此重视。”
听儿子这么说,孙秀才只好放下心中担忧。这几年来在瑞和的潜移默化下,孙秀才已经能够习惯儿子有自己的独立主张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掌控着儿子的一切——其实是他也拿捏不住了。
这让他有一种甜蜜的忧愁,甜蜜的是儿子成长了是个大人模样了,忧愁的是他这个父亲说话也没有以前管用,这大概是每一个年老的父亲面对日渐长大的儿子时都有的失落与欣慰吧。
进入府城之前要经过一座山,需要走较为狭窄的山道,在走了一半的时候忽然有石头从山上滚下来,眨眼间就堵住了路。
周县令皱眉:“去把石头挪开。”
这座山早些年出现过山贼,不过早就被剿灭了,据说有零星几个在逃犯人逃进山中,偶尔行抢劫之事,但只是小打小闹,难道这一回被他们遇上了?
周县令想的还真的没有错,只见山的一侧冲下来七八个壮汉,一个个肌肉虬结,不是举着长刀斧子就是挥着手臂粗的长棍,看起来凶神恶煞很不好招惹。
“要想过去,把银钱留下!”山贼声大如钟,嚣张至极。
周县令气极,下令:“将他们拿下!”
身穿寻常衣服的差役们喝一声,一齐抽出佩刀冲了上去。
山贼们远远看见山道经过一个小车队,看起来像只小肥羊,所以冲下来拦。没想到肥羊还挺猛,说拔刀就拔刀。领头的山贼心中咯噔了一下:本以为是拦住了一个富户,难道还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竟然每个人都佩有刀,他们这些人里也就他这个老大有一柄刀啊……
山贼老大心中有一些后悔,深怕自己翻车,但他到底是老大,难道还能不战而降?以后手下的兄弟谁还服他?于是他大喊一声:“兄弟们跟我冲啊!”就身先士卒冲了上去。
两帮人立刻打在一起。
马车里,躲进来的书童墨盒吓得两股战战,孙秀才也面无人色。瑞和掀开帘子看战况,周县令带在身边的差役自然是县衙里身手最好的了,他们经过系统训练,出手都有章法,但山贼们人数多,且都是不要命硬莽的野路子,连粗木棍都舞得虎虎生威,若是被一下敲中了,骨折都是轻的。
很快,差役们就落了下风,有一个山贼趁乱摸过来,就要掀开前头那辆马车的帘子,那里头坐的是周县令!
见情况不太乐观,瑞和立刻打开包裹露出里面一个长匣子,匣子打开后他将□□拿出来,迅速张弦装箭。
跳下马车后,他对准前方,眼睛微眯,手一松——
箭划破空气,咻一声射进了那个山贼的胸口。正粗暴撩起帘子的山贼瞬间倒下,周县令抖着脚将山贼从马车上踢下去,跳下来后直奔瑞和他们所在的马车。
瑞和动作不停,在周县令奔跑的过程中连放三箭,三个山贼接连倒地,让差役们很是松了一口气。没有人数压制后,立刻扭转局面,将人一个个打趴。
马车里受惊过度的孙秀才愣怔地看着儿子的背影,那背影坚定地立着,腰背挺拔,气质凛然,这一瞬他竟觉得有一些陌生。
“爹,你没事吧?”瑞和回头,关切地问。
不知道为什么,孙秀才就安心了。
“没事,爹好得很,你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