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世子徐文爵,郭东显然不能,也不敢得罪。
郭东和徐文爵不熟,人家大老远跑来,你还不给面子,生生把一个生人得罪成熟人,郭东日后还怎么混?
勋贵子弟还是要去结交的,但以郭东现在的身份,就像在前世,郭东一个快递小哥想去结交马爸爸,马爸爸也得睬你才行,徐文爵不是对郭东年纪轻轻就能下一手好棋很感兴趣么,那郭东就必须先赢下这盘棋。
郭东除了围棋,还有个小爱好,就是买彩票,一次不要太多,最多十块,二块也行,花钱不多,却能买个念想,不定那天能中个大奖,此生便无忧了。
正经人谁去买彩票,这其实也算是一种赌徒心态吧。
郭东缓缓坐下来,赌徒小宇宙在内心爆发了,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无意识地轻敲桌面,速度越来越快,脑回路也掀起了一阵风暴,他在分析和计算各种可能性。
能不能赢?赢的概率有多大?
郭东的视线慢慢移动,最后落在董佛手的眼皮上。
董佛手坐下那里,眼皮耷拉着,老僧入定似的一动不动,只说不肯让两子,便不再开口,就连郭东起身要离开,他也没什么反应。
这盘棋是徐文爵的主意,董佛手大概也不想下,秦韶都不想跟郭东下,何况董佛手一个国手,跟一个毛头孩子下棋,赢了正常,输了可就不好看了。
毕竟国手也要养家糊口,爱惜羽毛也是正常的。
“董先生,要不,就不让子?”
郭东打算先刺激一下董佛手,果然董佛手一听,眼皮倏地翻起来,睁开一对小圆眼,眼底闪过一道精光,脸上愤懑之色,稍纵即逝。
郭东接着说道:“不如我们去掉四个座子,猜单双定先手,如何?”
“哧....”
季思贤嗤笑一声,斥道:“那样的话,还下个屁啊,你不会是想要砸我场子吧。”
郭东只是撇了一眼季思贤,没理会,转头看向苏洛儿,问道:“洛儿,我可以为自己下注么?”
苏洛儿说道:“当然,棋手一般上都会为自己押一些,算是托个底。”
这就是了,棋手当然要押自己赢,自己都没信心,如何让吃瓜群众相信你能赢?
“那好,我就押上我的紫云冠。”
郭东转过身来,征询的眼神看向董佛手,笑眯眯地问道:“董先生跟不跟?”
紫云冠就是郭东在沈府赢来的那副棋具,这名儿,还是苏洛儿告诉他的,苏洛儿还说如果着急出手,两千两银子她愿意接手,若是待价而沽,三千两银子也能成交。
郭东打算把紫云冠作价两千两,没人押,郭东就自己押。
季思贤无话可说,紫云冠不止两千两,两千两作为赌资可不是个小数,现在就看董佛手了。
“郭东真有你的,会玩儿。”
台下的徐文爵兴奋地喊叫起来,众人亦是议论纷纷。
徐文爵手舞足蹈一阵,觉得还不过瘾,索性跨步来到台上,从怀里掏出些银票,笑道:“莫如我也来凑个趣,一千两....”
台下众人见状,突然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眼睛盯着徐文爵手里的银票,徐文爵在郭东和董佛手跟前走来走去,却是笑嘻嘻地看着董佛手,董佛手一叹,说道:“也罢,我押500两。”
“太好了。”
徐文爵却走到郭东跟前,笑道:“郭东我押你,你得赢棋哟,不然这银票就让董先生分了去。”
“小..”
郭东正要起身,徐文爵一摆手,说道:“本公子微服私访,何必拘礼?”
周围的人待徐文爵毕恭毕敬,都在围着他转,郭东早看出来此人来头不小,很肯定自己是最后知道他是魏国公世子的那个人。
郭东嘴角不着痕迹地牵了牵,心道,有你这么高调的微服私访么?但人家愿意这么玩儿,郭东可管不着。
众人一看徐文爵押注郭东一千两,那还得了?顿时炸了锅,有人纷纷加码,有人改弦更张,郭东注意到从雅间出来的那些人,看打扮气质,应该是跟随徐文爵的外地人,大多都押了他,俎掌柜和秦韶也都掏了银子,对郭东表示一下支持,自然都是看徐文爵的面子。
再看隔壁方桌上的两堆筹码已是势均力敌了,赌局终于可以开张了。
董佛手从棋罐里掏出几颗子,说道:“猜单双倒是新鲜,我拿着,你来猜。”
“好事成双,我猜双。”
郭东说罢,心里暗自祈祷,双,双,双..
执黒先行太重要了,若是先行,没有座子干扰,郭东可以放大招,大斜定式,大雪崩,妖刀...,这些都是有坐子情况之下用不了的,都是新招。
郭东胜在手里有后世研究透了的定式,但定式也有被掏空的时候,其实后面和苏洛儿下的几局棋,郭东已用尽了全力,每每都让苏洛儿在中盘和官子阶段扳回不少,郭东的中盘和官子相比之下,太弱。
董佛手看过他的棋谱,故计重演就直接撞上了,新招是必须的,如果能在中盘之前,取得大约二十目以上的优势,后面董佛手就是往回扳上十几目,郭东也能赢。
靠...
董佛手就抓了三枚,他执白先行。
这时候,苏洛儿起身,呼啦拉开布幔,露出一块竖着的棋盘,要现场打棋,在竖着的棋盘上落子,需要待磁性的棋盘和棋子,这个郭东真没想到。
“这是徐公子他们特地从淮安带过来的。”苏洛儿解释道。
郭东不由又看了一眼已经在台下落座的徐文爵,这哥们真够下本钱的,这局棋,根本容不得郭东不下,人家一早就定下了。
郭东又开始祈祷,希望董佛手第一手直接落天元,没有坐子联络,天元孤零零一个白子,几乎是个废子。
董先生你是国手,不应该谦让一下年轻人么?然而并没有,董佛手上来就占了郭东右手边上的星位。
郭东投里左手边上的目外,稳妥的下法一般不这么下,但郭东一心求变,便要试试董佛手的应手,果然子刚落下,董佛手半闭的双眼就睁开一道缝,停顿一息,第三子落在另一个星位。
黑4占一个星位,白5又取了右便中间的星位,郭东别无选择,只好占了左边中间星位下一路。这样,黑棋左边是个变形的中国流模样,白棋右边三连星,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两枚黑棋不再星位上,是重实地的下法,白棋先手,连个角都不肯挂,白棋有避战的嫌疑。
接下来,又轮到白棋了,这一手很关键,董佛手要不要来挂他的左下的目外?
再看董佛手,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枚棋子,手臂伸在半空中,却迟迟不肯落子,就像个木头人,又入定了。
这大概是他董佛手这个绰号的来历,动不动就老僧入定。
此时因为缺少精确的计时工具,下棋并没有严格的时间限制,全靠棋手自觉,这第七手都开始长考,其实就是作弊。
足足一炷香的功夫,董佛手才落下一子,他终于挂角了,挂在右边自家地盘上,而不是郭东想要的目外的那颗黑子,按理,那里才是盘面的必然之选。
郭东心下失望,脸上却不露声色,去挂了白棋剩下的一个角,白棋再次长考,终于小目挂了郭东的目外那颗子,郭东立刻大飞罩,接着白尖,黑挡,白虎一个,黑连压,初步形成大斜的步调。
大斜千变,处处都是陷阱,就看能不能拉董佛手入坑。
董佛手已经觉察到郭东可能有骗招,便改走他处,但这并没有用,因为早晚还要回来,果然几轮交换之后,董佛手眼睛睁圆了,盯住左下的位置,又开始长考了。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反正郭东从茅厕回来,董佛手才在三路爬了一手,太缓了,他中招了,正确的下法应该是那个位置尖冲一手。
黑棋直接拗断,白棋在左边布下的七个子被分成两块,上下不能兼顾,此后白棋频频长考,陷入苦战。
到了晚饭时间,郭东在心里粗粗算了一下,黑棋盘面已然领先二十多目,如果郭东和董佛手棋力相当,董佛手怕是已无力回天。
但董佛手的棋力岂是苏洛儿可比的,远在郭东之上,最恼人的是,这人行棋速度却越来越慢,难不成要这么把郭东给耗死?
郭东看了看台下,徐文爵人已经不在,大概出去吃晚饭去了。
台上的棋还没下完,俎掌柜吩咐端来些点心,又燃了灯,郭东也只好陪董佛手死耗,挑灯夜战。
直到亥时已过,董佛手投下最后一枚子,才面无表情地对郭东说道:“你赢了两个子,若有下次,我定能赢你。”
“小子胜之不武,全赖董先生承让。”
郭东起身行了礼,心道,没有下一次,一盘棋下了足足四个时辰,半条命都没了,谁敢跟你再下?
赌局的事儿自有苏洛儿和季思贤去处理,沈九还在得月楼外面等着他,郭东不再多说,赶紧地回家睡觉去。
郭东正准备离开,不料,秦韶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都大半夜了,秦韶却精神抖擞,上回郭东赢了他,他都气急败坏了,这回,他倒挺高兴。
“这盘棋你赢得漂亮,很好,很好,日后要多为我沈家堡争口气,切切不能自满。”
秦韶连声称赞,又告诫一番,这才拍了拍郭东的肩头,小声道:“小公爷对你也是赞赏有加,他在后院得月亭备下酒菜,邀你赏月,小公爷跟前要懂得分寸,识得眼色,不可造次,听明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