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柏汐从梨树园围墙跳下,只见大门门额上用黒漆写着 ‘大悲园’,外面绿树丛荫,山庄被淹没其中,一条小径向下延伸,方才发现山庄埋藏深山之中,当真是与世隔绝,下山后沿着管道又走了半日,终于看见房舍,此时天空云朵已经变为灰色,闷雷时而从空中传来,眼看就要下雨,云柏汐无雨伞相护,也不知此地是何地,欲问当地村民,走进村庄,左右四顾不见一个村民,羊圈鸡舍也不见牲畜,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心中疑惑,雨点随即落下,云柏汐顾不得许多,朝一处茅舍走去,打了三下门,不见有人回应,料想这里的茅舍也早已空置,便推开门,果真里面家徒四壁,只有一张木桌斜斜歪歪的放在屋中,旁边一条凳子也是摇摇欲坠,外面雨淅淅沥沥的下起来,云柏汐无外出跋涉经验,以前就算从峨眉山回庐州,那也是身揣几百两银子,一路上好吃好喝、大摇大摆,如今身上分文没有,口干肚饿却无可奈何,又在屋里各处翻找一遍,希望能找到吃的或是碎银子。
忽然听到门外一阵脚踏泥泞之声,料想有人朝她所在的茅舍跑来,云柏汐暗想如今江湖上的事自己一概不知,而且四年来只见过南灵春一人,忽而要见其他人,不管是认不认识的人都有点手足无措,左右一瞧,见灶台处被一堆柴草遮挡,立即走过去躲在柴草后面,刚影身柴草丛后就听见有人拍门,不见有人回应,门直接被人推开,云柏汐心里登时一个咯噔,等大眼睛从枯树枝留出的空隙瞧去,只见一个跛足男子被两人搀扶着进来,看到那两人的脸登时一惊,正是武当九子中的老八宗阳和老九宗夷,那跛足男子却不识,三人进屋后将剑放在桌上,扶着跛足男子坐下。
只听宗阳愤愤的道:“暗影门的人当真是无耻至极,刘师兄,下次让我遇见他们,一定为你报仇。”
跛足男子道:“只怪我刘仲齐学艺不精,自己受伤不打紧,只是丢了我武当颜面,给师父丢脸,心里十分愧疚,下次再见,我都一定要亲自让报这一针之仇,怎敢劳烦师弟。”此人正是闽清县人-刘仲齐。
宗阳道:“诶,刘师兄见外,你是师父收的关门大弟子,之前您在闽清县带领部下打败东瀛人,杀了呼延小幸,此事早已传至江湖,真是大振我五派士气,给武当派长脸,我想师父他老人家也知道了,一定很高兴,此次上山见到他老人家,我相信师父一定会夸奖你的,所以,你如今已是英雄人物,跟师弟说话哪有劳烦之理。”
刘仲齐脸上登时一红,本欲说出杀呼延小幸的不是他,但又一想,要牵扯出司马覃,她不想别人知道她的存在,而且事情已传至整个武林,若此时说出真相,只怕不仅扫了武当派和师父颜面,自己也会被师父责备,为何不早说实话,想到种种细节,便缄口默认。
宗夷道:“两位师兄就不要让礼了,幸亏我和宗阳师兄路过此地,才能遇见刘师兄,我看刘师兄的伤无大碍,好在针上没有毒,只要经脉顺畅了就会没事,现在我们最要紧的事是尽快赶去峨眉派相助师父和盟主,自四年前盟主和师父驻扎峨眉派就一直未曾下山,近些日子我和宗阳师兄也是趁东瀛人戒备松了才寻得机会逃出来,好在我们都安然无恙。”
宗阳哼了一声,道:“这都要多亏那云柏汐!”言语之中尽是愤恨,云柏汐躲在柴草堆里大是不解,自己四年来销声匿迹,江湖上的事一概不知,何来惹得他如此愤慨?
那刘仲齐也附和道:“不错,自云柏汐自甘堕落加入暗影门起,我五派就多了一个强敌。”说到这里,云柏汐惊讶的差点发出声来,她什么时候加入暗影门了?而这刘仲齐连自己的面都没见过就下定结论,说自己自甘堕落,看来也是个道听途说的草包,听他继续说道:“如今听闻她要亲临峨眉派与盟主一较高低,当真是武林一大祸害,不分是非黑白,不知国难当头的丫头片子。”
宗夷道:“盟主统领五派对抗东瀛人,她却跟着东瀛人对付盟主,听说当年在她门府前,她被师父和灵仙道长打伤,险些丧命,还是盟主救了她一命,早知今日,当日就不该救她,留了个江湖祸害。”
宗阳道:“盟主大仁大义,才不会趁人之危,我想以盟主武功,倒不怕她云柏汐前去挑战,我担心的是到时候东瀛人趁虚而入,趁双方两败俱伤之时发动攻击,刘师兄不是说之前遇到徐以承了吗?听说徐以承偷了云柏汐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就连东瀛人柳生吉也也亲自出马去寻,刘师兄,你见过徐以承,可曾见过或是听过什么重要宝物?”
刘仲齐想了想道:“我们相会时间甚短,不曾见过,当时暗影门中号称夺命三君的三人正在追他,刚好遇到,他向我求助,可惜我武功低微,不曾助他还反被江万秋的银针所伤,眼看着他被三人带走。”
宗阳不屑的道:“徐以承这个人,好好的武林正道不走,偏偏去投靠云柏汐,此时又偷走云柏汐的东西,背叛云柏汐,如今又被人家抓回去,呵呵,当真是偷鸡不成倒失把米,本想着依仗云柏汐之力重振崆峒派,眼见有了眉头又怕以后被人耻笑,辱没崆峒派百年清誉,所以想背叛云柏汐转而投靠我五大派,到时候还可以自圆其说是自己潜伏云柏汐身边,卧薪尝胆,寻找机会,可惜天不遂人愿,如今弄得里外不是人,可笑。”
听他对徐以承一番讽刺之言,云柏汐才想起徐以承这个人来,想他的处境,也是可怜之人,刘仲齐和宗夷也纷纷喟叹一声,只怕是担心崆峒派后继无人。
眼看外面的雨渐渐变小,夏天的雨说来就来说停就停,宗阳道:“雨停了,我们继续赶路吧,好在还有一匹马。”看了眼刘师兄。
宗夷道:“嗯,再走十里就要进入川蜀,东瀛人较少,我们也相对安全,赶紧走吧。”说着一手抓过桌上的长剑一手拉着刘师兄的胳膊,刘师兄右手撑着桌面站起身来,但坐了这一会儿反倒腿麻的厉害,一个踉跄跌倒,宗阳赶紧伸手搀扶,道:“小心!”
刘仲齐惊出一身冷汗,道:“我的腿麻的厉害,没想到江万秋的银针这么厉害。”
宗阳道:“难道有毒。”
刘仲齐摇头道:“不知道,暗影门的人阴险狡诈,所使武功千奇百怪,只怕我这条腿要废了。”说罢黯然伤神。
宗阳道:“师兄别怕,到了峨眉山,师父会帮你治好的。”
说起师父来,刘仲齐又重新抱有希望,点点头道:“嗯,只是一路上要麻烦两位师弟了。”看了眼屋里的柴堆,道:“宗阳师弟,劳烦你在柴堆里取一根粗一点的树枝,我可以当拐杖来使,就不用师弟们搀扶了。”
宗阳本想说不用,他可以搀扶,但转念一想,若在道上遇到敌人,自己总不能还要腾出一只手来照顾师兄,于己于人都不利,点头道:“好。”向柴堆走去,云柏汐躲在柴堆登时吓了一跳,凝神定气,只盼着宗阳不要走近,但往往事与愿,宗阳已经走近,在柴堆里寻找粗一点的树枝时忽然瞥见一双眼睛,登时吓得面容失色,后退一步,大声道:“谁?!”
刘仲齐和宗夷见他突然受惊,看着柴堆,以为是东瀛人埋伏左右,也纷纷紧张起来,从桌上抽出长剑紧握手中,紧盯柴堆,剑拔弩张,云柏汐已被发现,也不好再躲藏,但想到三人对话,只怕三人看见自己犹如看见恶魔,也不知道解释有没有用,把心一横,从柴堆里霍然站起身来,双手背后,目光冷冽,走到三人面前,宗阳和宗阳看清她的面貌后登时瞪大双眼,张着嘴,手中的剑险些掉落,刘仲齐见到的是一名女子而已,不过看样子并非普通人,她身上那股盛气凌人,夺人气魄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又见两位师弟看到她就如看见魔鬼一般,吓得一如死灰,警惕的问道:“请问姑娘是谁?为什么躲在柴堆里盗听人说话?”
云柏汐道:“我就是云柏汐。”
刘仲齐听闻后也不由得心惊肉跳,直吞口水,将手中长剑又紧了紧,云柏汐看着三人眼里的恐惧那么明显,不知四年里谁这么大胆冒名顶替她做下多少坏事,向三人的方向走近一步,三人便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云柏汐见了,道:“你们就这么怕我?”
宗阳听她这么说,回过神来,想自己也是武当九子,岂能贪生怕死,一咬牙,挺剑指着云柏汐道:“谁会怕你!怕你就不是武当弟子,女魔头,拿命来吧。”大喝一声,右足向前大踏步直刺过去,云柏汐不躲不动手,剑刺入她的肩枕穴,鲜血从剑刃上流出,一阵疼痛直钻心脏,三然见状均是大惊,云柏汐忍着疼痛,面不改色的道:“我受你一剑,可愿听我说几句话?”
宗阳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他一心求死,没想过会从云柏汐手下留命,然而事情跟他想的不一样,更不知云柏汐要又要耍什么心机,刘仲齐对于云柏汐的事迹如雷贯耳,此刻她虽然受伤,却不加在意,想必不久自会愈合,反而担心宗阳会遇害,道:“宗阳,就听她说几句。”
宗阳寻得一个台阶,道:“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撤回长剑,云柏汐右手背后,捏了个运功诀,调整内力至肩枕,鲜血不再流,伤口很快愈合,活动了下手臂,已经无碍,三人见了均是直吞唾沫,早闻云柏汐就算受伤也能瞬间自愈,往日只当传闻,今日亲眼所见,仍觉的匪夷所思,云柏汐道:“其实我不是你们口中的云柏汐,我没有加入暗影门,这几年我一直被困在一个十分幽静的地方,从未涉足江湖上的事,一定是有人冒名顶替。”
三人互望一眼,四年间的种种事迹摆在眼前,怎么可能会被一句话解释过去?宗阳道:“做了那么多坏事,如今就想凭一句话洗清自己,真是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吗?你说你未曾涉足江湖,可有可信之人能证明?再说有人冒名顶替你,为什么偏偏是暗影门的门主?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云柏汐自己也是稀里糊涂,不知怎么回事,如何能给他答案,能证明自己未曾涉足江湖事的人只有南灵春,而他不仅年纪小而且从未涉足江湖,谁也不认识他,就算作证也没人会信,想到此时此景,自己竟然百口莫辩,见她不说话,宗阳猜想云柏汐是答不上来,答不上来就证明她心里有鬼,厉声道:“说,你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提剑指着云柏汐眉心。
云柏汐道:“我的目的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很简单,去峨眉山上见一个故人。”心里想着的人是她师父陌桑,而三人听着以为说的这个 ‘故人’是盟主-郦泱。
宗阳道:“还说不是你,哼,想上峨眉山没那么容易。”发力又刺,这次云柏汐不再相让,她只是想去看看师父的陵墓,这么一点要求也要阻止,微觉有气,若是以前,哪会跟他一个武当弟子排行靠后的弟子啰嗦这么多,眼见宗阳的剑迎面刺来,微微侧身,左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在剑背上轻弹一指,宗阳登时觉得手臂发麻,虎口疼痛欲裂,难握剑柄,登时脱落,还未落地,只见剑在空中旋转一圈,已经在云柏汐掌下,剑尖指着他的腹部,心中一凛,闭目就死,心中却暗赞:好俐落的御剑之法。云柏汐左手一挥,剑斜飞而出, ‘噹’的一声落在木门上,剑入木门三寸,剑身因为余劲未消而颤巍的摇晃着。
刘仲齐和宗夷见了都是又惊又疑,眼前的人是云柏汐没错,但好似又不是云柏汐,回想以前或是现在听说的云柏汐,都是心狠手辣,不曾有人冒犯她还能活着的例子。
云柏汐见那位刘仲齐满脸痛苦之色,身体摇摇欲坠,将剑做拐杵在地上勉强支撑,左脚脚下虚晃无力,三人的对话她听的清楚,这刘仲齐的腿伤是因为中了江万秋的银针所致,虽然已经拔除银针,但依然不能行走,还愈来愈重,想起小时候看见母亲秋灵儿做针线活时用的九节针,外形与普通针无异,但做工十分精巧,针身分为九节,即便断了也可以再次连接使用,当初觉得母亲不仅心灵手巧,还十分聪明,没想到竟然是一门厉害暗器,针刺人体,若是不小心取出,银针的针尖就很容易断在体内,若是刺入穴位,那便会如现在的刘仲齐一般,不知其因却感觉不到肢体活动,虽然不想承认,事实摆在眼前,母亲是暗影门门主,江万秋是暗影门夺命三君,眼前一幕也不难想象,若是旁人当真难以解惑,她知道原委,一看便了,也不在意刘仲齐同不同意,伸手便去抓他肩枕,三人还在惊讶的看着门上的长剑,没曾想她忽然出手抓刘师兄,当反应过来时刘仲齐已经在云柏汐爪下,大拇指在他颈部大椎摁了一下,登时觉得全身无力,动弹不得,刘仲齐大骇,以为自己今日就要命丧黄泉,宗夷、宗阳二人紧紧盯着,却不敢上前制止。
云柏汐大拇指沿着脊椎继续向下推拿,一直到尾椎,在腰间拍了一掌,刘仲齐的身体登时腾空而起,横在半空,倒转身子,在快要落地时云柏汐伸手抓住他的左腿脚腕,手掌运功,将内力灌入刘仲齐的左腿,直至尾椎,然后撤回真力,刘仲齐登时觉得左腿上一股真气要将他的腿吸走融化,却不能挣脱,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但接着感觉到左腿有了知觉,方才意识到云柏汐在帮他疗伤,但又忍不住疑惑,来不及多想,忽地一件十分细小的东西从刘仲齐的左腿足三里处迸出,云柏汐收回真力,手上一松,刘仲齐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落地,踉跄着站稳,抬了抬左腿,发现麻木感已经消失,登时大喜,对宗夷、宗阳道:“二位师弟,我的腿好了。”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然而二人并没有跟他一样露出欢喜之色,而是疑惑的看向云柏汐,宗阳道:“你还有何话说?你若不是在暗影门的人,怎么一眼就知道刘师兄的腿伤是暗器残留在他体内?”
云柏汐无言以对,真是佩服他看事情如此敏锐,被他一说,刘仲齐登时从腿伤治好的喜悦中转而警惕的看着云柏汐,宗夷也道:“我看你是想以为治好刘师兄,我们就会心存感激,即便没有感激也会对你的看法有所改观,对你的敌意和防备也会减轻,然后趁机跟踪我们上山,我们在前面开路,你好悄无声息的上山,而暗影门的人说不定早就进入峨眉派境地,你里应外合好霸占峨眉派,是不是?”
云柏汐唯有苦笑,感叹他们的联想力,道:“你们如此笃定我要为难峨眉派,我多说无益,就此别过。”摇了摇头,大步走出茅屋。
三人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视野中才终于松了口气,刘仲齐道:“我怎么感觉这云柏汐不似传言说的那样心狠手辣呢?”
宗夷道:“师兄别被她的假惺惺所迷惑,这个女人心狠手辣是人尽皆知的事,她若没做那些事也不会有人故意栽赃她,你想她连自己的同门师姐都杀,还在群豪面前辱骂师父,对苦苦向她讨饶的人不留一点情面,依然砍断别人的一只手,这样的女人,你还要相信她会心存善良吗?”
刘仲齐点点头,顿了顿道:“当真是蛇蝎美人。”
宗阳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道:“什么美人?毒妇才对。”
刘仲齐道:“好了,我们走吧。”
三人提着各自的剑离开茅草屋,直奔峨眉山而去,为避免遇到云柏汐改走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