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臣,别来无恙啊——”
轻松的,玩味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好听和温润,根本想象不出,说这句话的人,究竟怀揣着怎样恶劣的心思。
“英臣”是李君同的字,这本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当今天下,能直呼李君同的“字”,又能将这“英臣”二字说得这样亲切缱绻的,最终也只有那么一个人——
襄国的国君,李危寻。
连忍冬都看出来几人之间气氛的不对劲了,但是谢骄眠看不出来。
一来,她向来都不是一个愿意看别人眼色行事的人;二来,她也是真的听不出来这“英臣”二字其中的微妙。
毕竟她对这整个世界的认知都从嫣灰身上得来,嫣灰没有告诉过她的,她也不问,便不能再得知更多。
但是嫣灰足够贴心,感知到了谢骄眠某时某刻的茫然,立刻给谢骄眠解释:“上神大人,‘英臣’就是李君同的字,他们……”
嫣灰的话刚说了一半,谢骄眠就已经明了了一个大概了。
她看向面面相觑的二人,仿佛只是在单纯看戏一般,随便挑了一个人作为目光的落点,然后对那个人说:“我说呢,原来不是‘仇家’,而是‘故人’?”
一时间,二人也不清楚谢骄眠究竟知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毕竟,相比于“仇家”,“故人”这一个形容更能恶心他们。
而李危寻也终于在谢骄眠的阴阳怪气中反应过来,自己思量了许多,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因素。
他不怕与李君同对峙,不怕牵连进皇宫里的傀儡,也懒得多纠结山曾的身份是否暴露,但是他忘记了一点——他不应该当着谢骄眠的面儿捅破这一层真相。
谢骄眠如今即便落魄成一个废人,终究也是心高气傲的,怎么能忍得下一个人把自己当成猴子一样戏耍?
这样想着,他心中难免有些慌张,忍不住瞥眼看向她。
只是美人没有想象中那样直接冷着脸,唇角处反而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究竟是自嘲,还是在嘲笑旁人。
然后,他听见美人轻声一笑,声音也是轻轻细细的好听:“真是一出好戏,惊蛰都编不出这么精彩的命格。”她微微往后靠了靠,狐狸便更是亲昵地依偎在她怀中。
只是看她的模样,如果不是因为怀中抱了一只狐狸,她应该高低是要去抓两把瓜子儿,一边嗑,一边看他们“狗咬狗”的。
其他人虽然不清楚她口中的“惊蛰”究竟是谁,但是这并不是当下足够他们去关注的问题。
李危寻颇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轻微叹息一声之后,对谢骄眠说:“在下也并不是要有意欺瞒……”
只是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谢骄眠打断了他之后的所有说辞。
“还‘在下’呢?”明明还是很柔软的声音,但是听入李危寻的耳中,却莫名有一种尖锐的刺耳,“真是稀奇,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当,跑到我面前舞什么呢。”
李危寻瞳孔微缩。
惊讶,但是这样的结局,又的确是在情理之中。
她全都知道了。
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也知道他的恶劣。
即便还没有人告知她最终的答案,但是一团火烧在阁楼上,还没有人去灭火的时候,众人都知道最后会看见怎样一片灰烬残骸。
美人懒懒抬手,为狐狸顺了顺柔软的毛发。
因为狐狸受过伤,加上她又病弱,手上没什么太大的力气,于是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不似凡尘中人的飘渺之感。
“让一介帝王当我的男宠……”她的尾音不自觉拉长,似乎在思考,究竟该怎样形容这一个荒唐,“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
生江不敢离开山曾身边半步。山曾脸上的脉纹已经渐渐显出一股子青黑色,嘴唇和脸色都苍白得好像随时都会死去一般。
没有李危寻用灵力替他耗着,山曾迟早都会……
但是天意弄人,帝王如今根本没有源源不断的灵力来加持自己治好山曾之后全身而退。
如果君王和傀儡师之间,一定要走出一个选择,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人总归都是贪心的。
因为不肯屈服于命运安排的道路,所以进一寸有进一寸的祈求——能不能有一个两全的办法……?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忽然在生江的脑海中炸开。
如果摄政王妃真的对陛下恢复灵力有奇效,那么将王妃接入宫中久留……?
可是他们能以什么样的理由呢?
琴棋书画,这位金贵的大小姐似乎一个都不会。
温良贤淑,也跟她的行事作风沾不上一点关系。
生江忽然悲哀又惊奇地发现,竟然真的有一个人,除了那一张脸以外,浑身上下再也搜刮不出二两的好来供世人喜爱。
啊——
生江再度看到了希望。
那就凭这张脸好了。
再过两个月,便是两年一度的花诗节,倘若将今年的彩头在追加一个“进宫面圣”……
虽然对谢骄眠来说,这算不得上是什么殊荣,但是这本来也不是为了奖赏她而生的。
他现在想的,全都是怎么将谢骄眠留在皇宫中,直到将陛下体内的封印彻底解开、并且将山曾治好。
他似乎已经是胜券在握的样子了。
他觉得陛下会同意他的提议的。
毕竟他又不是瞎子。
陛下从来没有对谁这么热切过。
这样想着,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要将自己的计划告知李危寻了。
但是正准备有所行动的时候,原本躺在床上昏睡不醒仿佛快要死了一样的山曾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蜷缩着身子,咳得面色充血通红,脸上青黑色的脉纹颜色也越来越深,从两颊处开始蔓延至脖颈。
生江心中暗道不好,撩开山曾的衣袖一看,那青黑色的脉纹竟然已经蔓延到了手肘处。
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诡异又可怖。
他们一直不知道这脉纹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只知道山曾情绪一旦激动了,这脉纹就会显现,而一旦显现出来,山曾就容易暴走。
疯狂之后,便是奄奄一息般的虚弱。
而如今,他即便只是像一个破布玩偶一般躺在病榻上,这脉纹都不肯放过他。
“山曾……!?”
一口鲜血从喉间呕出,淌在了生江的掌心中。
灰黑,滚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