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折腾了比较久,白思恒五人下楼的时候错过了疏散最拥挤的时间,所以消防楼梯里几乎没人。五个人都属于青壮年,可他们走楼梯的速度并不快。
白思恒走在最前面但走得慢,他正在做着一场灵魂拷问。
刚刚丢了源程序,不过白思恒并不沮丧,他现在的心境平和得连自己也觉得奇怪。当源程序上传状态条走到100%的时候,他脑中忽然升腾起一种很玄的感觉,感到自己明白了舍与得的道理,可现在又觉得自己糊涂了。
他不怀疑乐土终如林逸虹所说会被用于军事用途,否则对方不会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抢走这个还没有孕育成熟的婴儿。为此,他虽不情愿可也没办法,那种层面的事对于完美世界公司以及公司的管理团队来说太遥远,他们一直都把自己定义为商人,是设计和生产用于普通人消遣娱乐产品的普通商人。
他更不怀疑乐土马上会出现仿制品甚至类似的替代品,源程序代码被复制和乐土的样本更丢了,相关技术不流到市场上是不可能的事情。为此他很无奈,却有办法应对,因为只要完美世界一直走在所有人前面,仿制品永远只是仿制品而替代品永远只是替代品。
一路走着楼梯,脑子里总串联着下午的诸多经历以及当时所获得的诸多顿悟,冥冥中似乎要抓住某些东西但那些东西总从他的指缝中溜走。
婚姻、家庭、事业、朋友、财产甚至感情、记忆、责任无一不是加在人身上的背负。按常理,人前行中不胜负担可以把无论多珍贵的物品丢弃,即是放下;但如果不胜负荷的是身上无形的背负呢?白思恒忽然又觉得自己还是放不下。
一开始他觉得自己放下了,连视作亲生儿子的源程序也放下了;但当两条生命遇到危险,即便平头男的枪指着后背他仍不顾一切开口要陈伟去救然后自己也冲上去营救,所以他总结自己能放下外物却放不下生命;既然放不下人,就应该珍惜人;既然珍惜人,就应该为所珍惜的人提供良好的物质条件,因为人不可能超乎物质而存在;既然人不可能脱离物质而存在,又谈何放下外物?
这个悖论此时充斥着他的脑子,弄得他头晕眼花。
陈馨昕在白思恒身后走得更慢,她也在拷问自己。
紧身的裙服限制了她下楼梯的速度,但令她走得慢的真正原因是她的脑子里现在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过去的二十七年,即便苦恋自己老板三年多而不得,但她仍活在一个完美的世界里,她是家里的宝也活得如自己梦想一般舒心。她的梦想其实很简单,就是一辈子做个精致的小女人,仅对自己的爱发出光和热。
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没有问题,但该不该爱却是个问题,能不能爱更是一个问题。世人都说爱是平等的,但跨越阶级跨越种族跨越时空的爱永远都只存在于传说和故事当中。所以陈馨昕需要选择,放弃梦想继续追求爱,或者放弃爱而追寻梦想,更或者把所爱的人改造成适合自己梦想的那个人。
选择前者会有个更大的问题,爱是双向的,不是单方追求就会有预想中的结果,三年多的时间里她努力未果就是一个证明;但第三个选项完全不在她的考虑之列,她对爱有一种偏执,为爱改变的是应该是自己而不是改变自己的爱人,她无意也不能更不愿把一个不凡的白思恒改变成一个平凡的人。
因为陈馨昕走得慢,所以陈伟也走得慢。
最初他走在队伍最后,虽然隔着两个被救的员工,但他的注意力一直就在陈馨昕身上。看她下楼有点艰难便越过了前面俩人来到她的身旁,询问是否需要帮助,甚至表示要搀扶着她下楼梯,可好意被陈馨昕执拗地拒绝了,最后陈伟只好错开一个楼级慢慢地跟着她。
陈伟不是一个好色之人更不是一个情种,他关注她仅仅是因为从回到72层见陈馨昕在白思恒怀里痛哭时起一直笼罩在她身体周遭的疲惫、纠结、无助、脆弱等诸多情绪,即便下了许多层楼仍未见一点消散。
获救的两位员工也走得慢。
两个人在办公室的大门锁死抽气扇呜呜响起的时候都放弃了挣扎,绝望地等待着死神的降临,当空气变得稀薄的时候甚至脑中都出现了幻像。
当陈伟剪开他们手上的捆扎带,撕掉嘴巴上的封箱胶时,两个人还以为仅仅是幻像的一部分;当陈伟要他俩跟着他离开办公室时,俩人像极了两个扯线木偶只懂得机械地跟着陈伟的脚步。
下楼的过程其实是两人回魂的过程,毕竟劫后余生是人生幸事之一,所以当他们俩恢复正常后,兴奋劲儿就一发不可收拾,完全不顾走在前面的是自己老板,他们五个人还在跑路脱困。
走楼梯的时候人的兴奋劲上来,其实只是人的话匣子关不上而已,所以下了几层楼后,俩人的对话就成了整个楼道里最活跃的声音。刚刚差点被害了性命,两个人的话题自然就集中在历险前后的过程以及对参与者韦毅豪切齿之恨上。他们不认识另外俩人,但韦毅豪却被他们视为战友,被战友出卖的仇和杀父夺妻弑子没有区别。
原来,今天张山上班次二而李思上班次三,72层这个部门除非有突发性的问题,平常的工作并不特别多,所以五点多的时候张山已经做好了交接报告准备等着班次五的王伍过来接班就可以回家了。没想到5:45的时候大厦忽然停电,弄得两个人一阵的忙乱。
幸亏五分钟不到大厦又重新来电,张山和李思检查完刚停止工作的发电机和ups电池组后便离开这个房间,但竟发现办公室门口站着韦毅豪和另外两个人。
张山是资深员工,所以他在当班俩人中地位会高些。见此情形忙质问韦毅豪为什么带外人进入72层,俩人当时还没把三人的出现和断电联系在一起,更没把韦毅豪不在当班班次没有72层开门权限联系在一起,没想到回答他质问的是三人中一个壮硕男人对准他脑袋的枪口。接下来韦毅豪亲手把俩人绑到椅子上,而且作为72层工作人员的韦毅豪是深知消防警报发生后的应对预案,但仍对俩人不管不顾,说明他漠视俩人的生死。
尽管应急灯用尽了它们的能量散发着最亮堂的光,但楼道里仍显得昏暗,不过再昏暗的环境也遮盖不了俩人对韦毅豪的恨。
俩人都没有把报仇这两个字放在嘴上,但这两个字就是俩人在精神恢复后最大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