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喷着东航标志的波音737客机在万里高空平稳地飞行。
这是一架由c城飞往首都国际机场的航班,先由西向东,飞抵中原腹地后再转向北,然后由南向北直飞而去,全程飞行大约三个多小时。
这架飞机是上午十一点三十五分从c城国际机场起飞的,飞机原本计划九点四十分起飞,但因天气原因导致航班延误,这是航空公司今天给出的唯一合理解释。当然,除此之外,航空公司还会抱歉地说,因空中管制导致航班延误。
东航的航班总是会延误,甚至是取消,这对常常乘飞机飞往全国各地出差的李四来说再正常不过了,也是最莫可奈何的。他没有一次因为飞机延误或是航班取消得到过航空公司的任何补偿,甚至更多时候还因退票或改签而产生一些不必要的损失。李四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虽然他并不在乎这点小小的损失,但关键在于他作为一个消费者,他的消费权利没有得到航空公司的尊重或者说是保护,反而被侵害。这就是典型的店大欺客,航空公司缺乏诚信,服务缺失。再说得通俗一点,颇像狼吃羊一样,没有任何规则和道义可言。这就像是当今社会的一个缩影,霸权、强权盛行,官威、权势、钱利横行。受其衍生影响,原本纯洁无瑕的爱情世界,也受到了玷污,被一点点撕裂,甚至扭曲。李四是这个社会的一份子,他像身处其中的绝大多数人一样,在这唯利是图的大染缸中沾染了很多不良习气。他的不良习气,像瘟疫一样传染给别人的同时,他也被其他人的不良习气传染和伤害,甚至是毒害。
清晨六点,正在像考拉一样酣睡的李四,被手机闹铃吵醒了。他很困,困得眼皮像被502胶水粘住了似的睁不开了眼。晕晕糊糊中,他伸手关了闹铃,又蒙头睡了二十分钟,直到闹铃第三次响起,才极不情愿地爬了起来,急忙穿衣、洗漱后,拉上黑色的拉杆行李箱匆忙出门,打了辆滴滴奔向机场。
昨天晚上,李四睡得比往常还早一些,因为今天要早起赶飞机。睡觉前,他特地设置了六点的闹钟。昨夜,李四虽然睡得早,但从他躺上床那一秒钟开始,他一想到明天一早就要飞往北京,下午就有可能见到嘉嘉,就异常兴奋。他躺在床上辗转不寐,脑子里反复想着见嘉嘉的各种场景,以及他们见面时各自的表情,接下来会说的话,可能会做的事等等。李四越想越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激动,头脑越发清醒,竟睡意全无。到了凌晨四点,他实在抵挡不住瞌睡虫的袭扰,才昏昏沉沉睡去。
这是李四认识嘉嘉五个多月以来,第一次从c城飞往北京,也是李四时隔两年半后再一次去北京。李四上一次去北京是2011年十一月。李四这次去北京是应一个在北京做生意的朋友相邀前去考察项目,这个项目对李四来说本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如果不是为了前去见嘉嘉的话,他或许压根就不会来。所以,完全可以这样说,李四这次到北京,就是为了见嘉嘉。
既然是第一次见嘉嘉,李四就得用心备些见面礼。当他得知嘉嘉最近正为送礼一事而发愁时,他的想法派上了用场。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嘉嘉的送礼问题迎刃而解了,还把送嘉嘉的见面礼也一并安排停当了。
据嘉嘉说,她与几个好姐妹跟着一个老师炒现货赚了些钱,她们想感谢下指导老师。她们原本打算送老师一笔巨款——不下百万,但商量来商量去又认为不是很稳当,风险太大,涉嫌违法交易不说,还会害了老师。后来,她们又商量说要不大家凑钱买辆豪车送老师算了,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合适,豪车太扎眼了,容易引火烧身。她们又绞尽脑汁想了很多礼物,但相继又被她们给否决了。
嘉嘉她们六神无主时,这才想起来向李四求助,这方面他的经验非常丰富。李四详细询问这位“老师”的兴趣爱好后,得知他酷爱喝普洱茶,李四当下就建议嘉嘉她们送他一些价值不菲的上等普洱茶。嘉嘉叹息说她们不懂普洱茶,不知道普洱茶的好坏,很少喝,也不会品,担心买到不好的,花了钱是小事,茶叶品质太次反坏了大事。李四听她言之有理,当即表示,茶叶他来准备,他手上有收藏了十多年的古树普洱茶,品质上乘,口感极佳。
李四提及的这款普洱茶,一饼357克的茶,市价过万。在市场上,他收藏的这款茶极其罕见,价格十分昂贵。李四为了图省事,早早安排公司行政部提前将茶叶寄到北京他将下榻的酒店。茶叶昨天下午时就已寄到,一共七饼,都是精美的古香古色的实木茶盒包装,非常上档次。
此时,李四压根就不会想到,这次他专门寄去北京给嘉嘉送礼用的普洱茶,后来嘉嘉竟是让小周去酒店取走的。当李四得知这一真相时,早已物是人非。
李四匆忙赶到机场,换了登机牌,过了安检,进入候机大厅,来到登机口,等待登机。
航班延误,白白耗去他一个半小时。登机后不久,飞机还没有起飞,李四就招架不住睡神修普诺斯的诱使,带着他对嘉嘉的温情相思进入了梦乡。等李四一觉醒来时,飞机正在高空平稳快速飞行。机舱内,大部分乘客正像东倒西歪的水晶绒玩偶一样歪着脑袋靠在座椅上熟睡,少数乘客在像叽叽喳喳叫的麻雀一样窃窃私语,有人又像背抄着手视察工作的领导一样走马观花地翻看航空杂志,也有人像花豹伺机捕杀猎物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舷窗外看,偶尔有人站起来像不倒翁一样摇晃着向机舱尾部的卫生间走去。李四醒来后,百感无聊。他快速翻看着一本精制印刷的航空杂志,这杂志是东航的内刊,他感兴趣的内容不多。杂志的大部分内容都与东航的企业文化宣传有关,此外还有其它企业的一些广告,像楼盘广告就不少。李四粗略一看,就看到了四五个楼盘广告。李四对楼盘广告并不反感,反而更感兴趣。这几年他就是赶上了房地产市场快速发展的好时机,才将公司做大做强的,他们公司主营业务是家装。家装完全离不开房地产,房地产的兴衰成败决定了李四公司的生死存亡。
李四像成年人看绘本一样快速翻完两本杂志后,又有些困倦了。他想闭上眼再睡一会,但怎奈嘉嘉总像天仙似的在他脑袋里不停地打转,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不仅不困了,反而来了精神,整个人跟大烟鬼刚吸了鸦片一样,完全处于亢奋之中。
李四想调整下自己这种亢奋不已的状态,这太不像三十五岁的男人应有的表现。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李四放眼向机外望去。此时,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从机翼下传来,舷窗外太阳光芒四射,照得天空像大海一样一片碧蓝。若不是机身下方一望无垠,一朵紧挨着一朵,像棉花一样洁白如雪的巨大云彩,在时刻提醒着李四——他正身处万米高空,那他就产生了置身蓝色大海的错觉。这蓝如嘉嘉眼神般妖娆,让李四魂魄出窍。这蓝又如嘉嘉莞尔一笑,让李四春心荡漾。虽然这蓝出奇纯净,如婴儿心灵般纯洁,无瑕无疵。
自此刻之后,舷窗外的美景,就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印在了李四的脑海中。
两年后的寒冬,当李四站在蓝天下的白雪之上时,他触景生情,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两年前,他又坐到了c城飞往北京的航班上,看着舷窗外的蓝天白云,去找寻他如幻似梦的嘉嘉。
那一幕,又勾起了他对嘉嘉的无限思念,回想起他们的故事,他感慨颇多。
飞机降落北京首都国际机场时,已是下午两点多。此时,李四早已饥肠辘辘。虽然飞机上提供了免费的航空餐食,但那午餐实在难以下咽,李四只吃了几口就把它撂在了一旁,最后让空姐当垃圾收了去。
李四下了飞机,取了行李,走出到达口后,他并没有急于去机场航站楼里找吃的东西,而是像只刚钻出地洞的土拨鼠,立起双脚四处张望。他在人群中努力寻找着嘉嘉的身影,或是写着“c城李四先生”的接机牌。
昨天晚上,李四和嘉嘉聊天时,他就告知了嘉嘉他今天所乘坐的航班信息,包括几点起飞,几点降落。收到信息后,嘉嘉先是回复说很期待他到北京,北京欢迎他,嘉嘉等着他。接着她又说明天店里有事,一大早要先去店里一趟,估计会很忙,恐怕没有时间去机场接他。今天上午,李四登机前又发信息告诉嘉嘉,说他正准备登机,三点左右到北京。信息发出数秒,嘉嘉回复说:“老李,我在店里,正在谈事。你一路平安,到了联系。”至始至终,嘉嘉都没有说过要来机场接他,也没有说不来接他。李四想嘉嘉之所以这样说,那她店里的事情确实很多,她抽不出时间来接他。
这些都只是李四自己一人的想法,嘉嘉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不得而知。因此,李四才一直对嘉嘉抱有幻想,他幻想着嘉嘉会来接他,悄悄地来,然后像织女天降般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她要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李四期盼着这一时刻的到来。
李四幻想嘉嘉来接他的愿望没有实现,他的这一幻想就像漂浮在空气中的肥皂泡,哈口气就破灭了。这一刻,李四并没意识到,这只是他幻想破灭的开始。或者说李四已经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这一切都是虚幻,都是不真实存在的,如同嘉嘉也是虚幻的一样。既然都是虚幻,就总有会破灭的那一天,只是李四不愿意承认罢了,或者说是李四自己不愿意,也不敢去面对。
李四在机场到达出口没有找到嘉嘉,便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告知他已经到了。几分钟后,嘉嘉回信说她正在店里忙着呢,让他自己先到酒店休息,先去办他的事,等方便了她会联系他。李四有些失望,心情郁结,他低落的情绪像那风中飘然而下的蓝花楹,片刻之间就落在了地上。他不愿意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五月中旬,北京的气候非常宜人,最高气温不到30℃。这个时节的北京,和c城的气候相差无几。五月是北京一年四季中最舒适的季节之一,北京另一个比较舒适的季节是九月下旬至十月底。李四之所以选择在此时来北京,主要就是想避开炎热的夏天和寒冷的冬天。李四曾在盛夏时节到过北京,那真是一个“热”字了得,他极像怕热的北极熊,受不了炎热的气候。当然,他还想在北京气候最好的时候,邂逅最美丽的嘉嘉。嘉嘉是他心中的唯一,此时此刻。
出租车拉着李四在首都机场高速公路上快速行驶,向着国贸附近的某大酒店驶去。李四上了出租车,告知司机要到的酒店名称后就闭目养神。李四闭目不假,但却无法养神,他的脑袋在嗡嗡作响,就像出租车的发动机一样轰鸣不止,一分一秒都停不下来。他的脑袋里装着的只有嘉嘉——这个让他梦寐不忘、心神恍惚的女人。
这时的北京,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在淡蓝色的天空下,像白色羽毛一样随风飘动的云朵屈指可数,这应该是北京难得一见的极好天气。李四常从新闻报道里看到的雾霾和沙尘暴,此时和北京没有一丁点关系。高速公路两旁,一排排高大整齐的杨树矗立,白如细棉的杨絮挂满枝头,微风过处,如鹅毛大雪般飞涌而下。它飘落在田间地头及路边的花草树木上,像鸟爪一样死死抓住它们不放,逼迫它们穿上洁白的羊毛绒衣衫。飘落在马路上的杨絮,一团团地聚在一起,由小而大,像一朵朵棉花似的,遍布每一个角落。一阵风吹过,杨絮又在空中张牙舞爪的漫天飞舞,令过往的行人和车辆苦不堪言。
三四十年前,北京种植杨树本是为了防治沙尘暴,现在沙尘暴日渐减缓,北京又为杨絮所困。李四早就听嘉嘉说过,北京有三大害:沙尘暴、雾霾、杨絮。李四没有亲身经历过北京城漫天黄沙、遮天蔽日的沙尘暴。也没有领教过黑压压一大片笼罩着北京,散发着刺鼻呛人味道的雾霾。今天,李四一到北京,才下飞机,就感受到了北京不同寻常的“友好”及杨絮的困扰,它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杨絮的出现,似乎意味着李四此行,将会深刻感受到嘉嘉的“友好”及给他带来的无限烦恼。此景此心,不正是“境由心生”“景自心造”吗?但李四又想,心中有景也好,无景也罢,这景不还是在那吗?这样说来的话,景和心并无特定关联。
头发蓬松的李四穿着睡衣慵懒地躺在酒店雪白的大床上,他刚刚睁开双眼,像机警的杰瑞(老鼠)一样环顾了一下四周,接着又像心地善良的汤姆(猫)一样连连伸了几个懒腰,这才从米色的床头柜上抓过手机,查看来电和信息。
没有嘉嘉的来电,只有她发来四条微信:
第一条是:“老李,你在干吗?你忙完了吗?”
第二条是:“今晚上我要和他一起去小宝奶奶家吃饭,不能请你吃饭了,抱歉!”
第三条是:“吃完饭,如果早的话,我再联系你。”
最后一条是:“爱你的嘉嘉。”
李四看了嘉嘉发来的信息,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郁闷的心情并没有因为他到达酒店后洗了个热水澡,又像憨厚的斯派克(狗)呼呼大睡一样睡了一觉而舒坦些,反而像汤姆将杰瑞和小狗赶出家门后更为不安了,反倒沉重了许多。
“老李”是嘉嘉对李四的爱称,这既是最普通的一般称谓,又是两个热恋中人最亲切的称呼。
记得李四和嘉嘉认识后不久,他们就为怎么称呼对方颇费了一些心思。
嘉嘉,今年三十三岁,比李四小三岁,她名叫冯嘉旖。据她讲,她是河北张家口市人,读大学时来的北京,毕业后留在了北京打拼,现在在北京经营一家服装店,专营“哥弟”女装。
当时,李四问她说:“以后我怎么称呼你?不能总叫你美女吧?”
嘉嘉笑答:“你想叫什么都行,只要不要叫美女就行。”
李四调侃说:“那叫冯总如何?”
她发了一个“囧”的表情后说:“叫我冯总?亏你想得出来!”
李四回了一个嬉皮笑脸的表情后,接着问:“那叫冯姐?”
嘉嘉笑回:“店里的小妹妹就这样叫我。”
接着她说:“但你不能这样叫我,我可比你小,把我叫老了,你忍心?”
李四问:“那可不好办了,叫什么好?”
嘉嘉飞速回复说:“冯嘉旖啊!”
李四说:“不好,这是众人叫的,我不叫。”
嘉嘉为难了,问:“那你想叫什么?”
李四答道:“我想叫一个非常特别的,没有人叫过的,只属于你和我。”
嘉嘉笑问:“那叫什么?”
李四反问:“你的家人和朋友叫你什么?”
嘉嘉答道:“我爸妈叫我嘉旖,朋友有叫我嘉旖的,也有叫小旖的。”
李四又问:“他叫你什么?”
李四口中说的“他”,指的就是嘉嘉的老公。
“小旖。”嘉嘉想都不想回答道。
“嘉嘉,有人叫过吗?”李四问。
“没有。”她回答说。
“我叫你嘉嘉,如何?”李四细思后说。
“很好的,嘉嘉很好听,就叫嘉嘉吧!”嘉嘉想了想,问他说:“那我叫你什么?”
“我的名字很简单,你想叫什么都行。”李四回答说。
“叫你李哥?四哥?”嘉嘉笑着问。
“嘉嘉,我可不想当你哥哥,一辈子都不想。”
“那叫你小四?老四?”嘉嘉又问。
“这太土了,比我名字还土,我可不喜欢。”
嘉嘉看了李四发来的信息,抿着嘴笑。笑过,她逗李四说:“叫宝贝?”
李四看了掩口而笑,说:“这会不会太肉麻?”
嘉嘉哈哈一笑,说:“叫四儿?”
李四马上回复说:“这不行,不好听。”
“四儿”,那是叶子对他的爱称,其他人不能再这样叫他。
“那就只有叫老李了。”嘉嘉无奈地说,她不抱任何希望,她不认为李四会同意。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李四竟然回复说:“老李好,很接地气,又显得成熟稳重。”
“嘉嘉”“老李”就这样成了李四和嘉嘉两人的专属称呼。
想到这,李四看了看手机,时钟显示,现在已经是傍晚七点三十八分,他已经熟睡了两个多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