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腊日这天,天空中翻滚着厚厚的彤云,已是辰时,东方仍然看不到一缕晨光,而林青依旧没有回来。于是驼子岭的众人便在陈宜山的率领之下来到了云渺峰上。却说江晓洲的坟墓正在此处,陈宜山便带着祭品来到她墓前,一边祭奠,一边在心里念叨着,“江女侠最是牵挂青儿,若在天有灵,千万保他平安。”祭奠完毕,便向匪首大会的场地走去。
那场地在山顶东方,中央燃着篝火,此时赵申换了一身穿戴,藏身在驼子岭的人群之中。少时各山寨的人马也都陆续赶到,等到过了祭祀的时辰,林青仍然没有出现。陈宜山担心此事引起慌乱,便对其他各山寨的首领扯了谎,只说林青因身体抱恙,无法参加今年的匪首大会了,由他代为行事。众人听罢,明知他说了假话,却也不急着拆穿,反而在心中暗自嘲笑,看他待会儿如何收场。
众人在陈宜山的带领下,于东方祭祀了百神,接下来本应该举行宴饮,但近几年各山头生活窘迫,渐渐的便没了这一项。大家只是围着篝火,等商议了正事后,便都散去。今年情况比以往更差,想来也是如此了。按说山顶上北风呼号,又无酒食,因此近几年参加匪首大会的各首领带来的人马便寥寥无几了。可陈宜山粗略看了一下,今年似乎有些不同寻常,除了驼子岭的兄弟们,其他山头人数加起来竟有近千人之多,而且各路人马都是精神饱满,与驼子岭上忍饥挨饿的众人想比,状态截然不同。陈宜山看着聚在云渺峰上的众多劫匪,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祥预感。
各匪首在篝火前聚齐了,却听侯洪良率先说道,“林青既然不在,咱们这些人在这里干吹冷风么?不如有什么事快些说完,便各自散去罢了。”他话音刚落,那郝通也在一旁帮腔说道,“这匪首大会,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想当初,林老首领在时,曾率领咱们劫过应圣节、千春节的寿礼,那时的匪首大会是个什么模样?肥羊美酒,参宴者逾千人之众!再看看如今,无酒无肉也就罢了,林青索性称病不来了,真是让人心寒!明年今日,又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景象了!”
他二人说完后,人群里又开始议论纷纷,陈宜山冷眼旁观,他知道侯、郝二人的牢骚只不过是个开始,接下来恐怕还会有别的人要站出来挑事。果不其然,他这念头方才一扫而过,那边马壮、郭猛等人也都分别站了出了,阴阳怪气说了抱怨的话。陈宜山对众人怨言置之不理,却把目光看向至今仍没有开口的那两个人,一个是黑熊山的朱双,另一个便是雾凇涧的老独眼。
那朱双穿着一件崭新的玄色大氅,不自觉的站在众人最前面,脸上装出一副肃然神色,却难掩得意之情,因此看向陈宜山的目光之中便隐隐露出些许嘲弄,俨然是一副背后主谋的架势。过了半晌,待众人抱怨稍歇,陈宜山这才开口说道,“大家纵是抱怨,可眼下形势如此,又该如何?”他一边说,目光仍是落在朱双身上,顿了片刻后,继续说道,“方才大家抱怨时,朱首领一言不发,想必是有了对策,不知可否指教一二?”
朱双听他如此说,便清了清嗓儿,又向前迈了一步,肃然说道,“按说驼子岭本为各山头的表率,我等向来也听从调遣。然而自从林老首领死后,我等推举林青接替他的位置,然而这三年之中,他可曾有过什么谋划么?眼下各山寨除了一年一次的匪首大会之外,便少有来往,不过是一团散沙罢了。”他说着,又看向身旁众人,问道,“诸位,我说得可曾有假?”
众人齐声说道,“不曾有假!”那郝通偏又补了一句,说道,“朱首领光明磊落,不像某人,净拿谎话来哄骗大家。”他这一句虽未指名道姓,可众人都心知肚明,单是说给陈宜山听的。陈宜山心里也是吃了一惊,想道,“莫非是我说林青身体有恙这件事被他拆穿了?他又是如何知晓的?”他心里泛起嘀咕,脸上却不露声色,只向朱双问道,“听朱首领这意思,是要另外推举一人,来统领各山寨么?”
朱双哈哈一笑,说道,“我朱双虽是粗人,可有些事看得明白,除了林老首领之外,恐怕没人能够担得起这份重任。”陈宜山点了点头,问道,“那朱首领的意思是?”朱双说道,“林老首领是英雄好汉,我朱双也敬佩他,可惜他儿子不争气,所以林青这个首领,日后我是不能够承认了。以后咱们黑熊山便不再听谁的号令,想要做什么事情也不受旁人约束!”他话音刚落,侯洪良也说道,“咱们苍鹰岭也是一样!”于是众首领都齐声说道,“咱们也都一样!”
驼子岭的一众劫匪,见众人合起伙来指责林青,都感到心里不忿,只因看到陈宜山没有举动,便都隐忍下来。那赵申躲在人群里,心中暗自捏了一把冷汗,想道,“这几处山寨之人倒像是联合起来,专门来内讧的,也不知陈首领能否应付。他若抗不下来,别说我指望的事情不能成功,只怕连性命也要赔进去。”
陈宜山也情知朱双等人是有备而来,表面是在指责林青,实则是要摆脱驼子岭的约束,以便日后干些打家劫舍、掠夺商旅的勾当。陈宜山心中有了主张,也不急着争执,只待他们叫嚣一阵后,便朝老独眼说道,“老首领,你也和他们一般心思么?”在他眼里,那老独眼到底与旁人不同,因此自然高看一眼。
那老独眼听见陈宜山发问,仅剩的一只眼却不敢向陈宜山看去,隔了半晌,方才支支吾吾说道,“三郎,事已至此,你就顺了大伙的心意吧。”陈宜山听老独眼这样说,不禁愣住了,心想道,“这朱双给大伙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连老独眼也站到他那边去了?!”想到这里,他又开口问道,“老独眼,前些日子,我让杜英去寻你,你山寨上的人说你到别处去了,之后也一直不见你回来,我倒想问问你,你究竟是去哪了?!”他料定老独眼是投靠了朱双等人,因此语气也变得冰冷了。
老独眼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说出个道理来,此刻朱双突然站了出来,对老独眼说道,“老首领,你在咱们这些人里资历最老,怕他什么?!”说罢,又看向陈宜山,说道,“老首领是被我请到黑熊山去了,陈首领还想知道什么?尽管来问我!”陈宜山听朱双这般说,心中暗想道,“是了!那日林青叫我事先联络各山寨,却没想到被朱双抢先一步!看今日这番气象,那赵家的商队果然是被他劫了!”
侯洪良见陈宜山皱眉深思,心想道,“他定是有所察觉了,待会儿说不上要服软,这山上各首领从前多半和他一起上阵杀敌过,若一时念起旧情放走了此人,日后恐为祸害,我得想个法子,叫他今日下不了山!”想到这里,他便鼓噪道,“陈首领,咱们私底下聚会,你也来过问?是不是管的太宽了些?!”那郝通是个墙头草,被侯洪良一圈拢,不禁也叫嚣道,“就是!黑熊山我也去了,咱们大伙都去了,怎样?!”
陈宜山见郝通那副嘴脸,一时怒火中烧,然而他也知道是侯洪良在从中挑拨,自己若是被激怒,反倒中了奸计,因此勉强按下怒火,暂不发作。他眼下最为在意的,仍是那老独眼,想当初在战场上,他可是拿自己身子来给林青挡刀的人,与林青关系一向亲密,即便朱双许了他金银财宝,他又怎能背叛林青?况且他今日遮遮掩掩,全不像往常一样爽快利落!陈宜山越想越是觉得事情蹊跷,于是向老独眼追问道,“老独眼,他们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竟把你也拉拢过去,林青若是知道,该如何心寒?!”
老独眼听陈宜山提起林青,不觉悲从中来,竟放声大哭道,“三郎,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存心耍我!雀儿他。。。。。。雀儿他死在云州城了!”陈宜山乍闻此言,便觉五雷轰顶一般,怔了片刻后,厉声骂道,“老混蛋!你疯了么?!说什么胡话!”侯洪良一见陈宜山失态,心中窃喜,连忙拱火道,“林青和人贩子马六被契丹人堵在房间里活活烧死了,你怎能不知?!方才却拿谎话来哄骗咱们,只说他身体有恙!”那郝通、郭猛等人也在一旁添油加醋的嘲笑。
陈宜山再也按捺不住,高声骂道,“你放屁!”驼子岭众人也是群情激愤,纷纷叫骂起来。那玄虎和杜英纷纷亮出兵刃,便要上前拼命,嘴里骂道,“狗奴!你敢咒骂咱家首领,这便让你不得好死!”侯洪良见此情形,心中越发喜悦,暗想道,“成了!待会儿火并起来最好!”于是连忙招呼苍鹰岭的喽啰赶上前来,朱双见状也把黑熊山的喽啰招呼上前,其余各首领也都如此。唯有老独眼在一旁兀自伤心,却没有半点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