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雾凇涧的匪首,年轻时本是一个普通庄稼汉,只不过脾气比旁人大了些,因此不肯受人欺压。某一年他与同村的恶霸起了争执,打斗中不幸瞎了一只眼睛,而那恶霸也被他所杀,为了逃避官府追捕,也只能落草为寇。人们见他瞎了一只眼,便叫他独眼。后来成了一方匪首,年岁也渐渐大了,因此人们又都管他叫做老独眼,至于他原本的姓名,却渐渐被忘记了。如今云州众多劫匪中,就数他的资历最老,从前为了生存也曾打家劫舍,抢过商旅,只不过那时林秉义还没有来到云州,云州众匪也没有什么约束。
那老独眼环顾四周,见侯洪良、裘永丰、马壮、吴亮、郭猛、郝通、雷明这些各个山寨的匪首都聚在一起,大殿正上方坐着此地匪首朱双。十匪首中唯独没有看到林青身影。大殿中人声嘈杂,黑熊山的喽啰给众首领斟满酒,只见朱双朝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之后便端起自己面前的那只酒碗,缓缓来到大殿当中。他向众位匪首施礼,然后说道,“诸位首领肯到黑熊山来相聚,在下脸上也有光彩,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说罢一扬手,把酒一饮而尽,众匪首见状也都饮了酒。
此时马壮忽然跳了出来,嬉皮笑脸说道,“朱首领,咱们到贵地已有许多时日了,每日餐食按时供应,日子过得也舒坦。方才我见你手下正宰杀肥羊,又架了大锅准备烹煮,如今混得一顿饱饭已是不易,你竟舍得如此破费,该是咱们向你道谢才是!”朱双听罢,哈哈大笑,说道,“好说,好说,到咱黑熊山来的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朱双这样说,众人自然欢喜,大笑一阵后,又见苍鹰岭的侯洪良站了起来,此人因善于攀援,因此号称通天猿,他开口对众人说道,“咱们这些人,本是分布在云州各地,几天前朱首领差人把咱们请到这里,好吃好喝款待了数日。”说着他顿了顿,又把目光看向身旁众人,一双眼珠甚是活跃,更有几分猿猴神态,只听他继续说道,“众兄弟承蒙朱首领盛情款待,正愁没个报答,我想着你把咱们聚到此处,或许并非只为吃喝。有什么事情要大家来做,不妨先说出来听听。”
众人听侯洪良这般说,纷纷响应,都说道,“朱首领有什么吩咐,说来听听。”唯独那老独眼没有言语,脸上神色也阴晴难辨。朱双先是扫了一眼众人,脸色忽然沉重了,只见他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本想先与众位兄弟叙旧,可侯首领既然问了,我便如实相告,此次邀请众位共聚黑熊山,的确是有事相商。”
几位首领见朱双面露难色,不禁纷纷问道,“朱首领是遇到什么难出了?”朱双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话到一半,又见方才一言不发的老独眼忽然出声打断了他,说道,“且慢!既然是商议事情,还是等人到全之后再谈吧。”他在众劫匪里颇有一些威望,因此一出此言,众人便都不作声了。可嘴上不说话,心里却都不禁暗自想道,“是了,他说人未到全,想来缺少的只有林青了。”然而众人心里明亮,一连几日不见林青出现,只怕朱双原本就没有邀请他来。
果然,那朱双沉吟一阵,还是开口说道,“老首领,在下邀请的客人已经到全了。”言外之意就是他根本没有邀请林青。老独眼把那仅剩的一只眼眯成一条缝,沉声问道,“你既然有事相商,为何不请林青?”朱双说道,“实不相瞒,我要与众位商议之事不能让驼子岭上的那一伙知晓,否则再过几日便是匪首大会,我又何必先将各位请到黑熊山来呢?”
众人听朱双这样说,便觉得事情蹊跷,因此更不敢轻易声张了,反而都把目光看向老独眼,只见她紧紧盯着朱双,冷声问道,“我问你,林青是不是云州的匪首?”他早年瞎掉的那只眼睛,如今只剩下个漆黑眼眶,在场之人都是曾在腥风血雨中闯出来的,惨烈的场面也不知见过多少次,可每当看见他左眼那一道窟窿时,还是会莫名心悸。
大殿之上陷入一片沉寂,过了半晌,忽然听侯洪良厉声说道,“朱双,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众人见侯洪良在此时发声,略感惊讶之余,也隐隐猜测到了朱双请他们到此的目的。若要瞒着驼子岭上那一伙人谋划事情,多半是与林秉义当年立下的规矩有关。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侯洪良原来早就知道这事。
老独眼霍然起身,一把摔了手里酒碗,大声说道,“朱双!姓侯的!你们两个别忘了,三年前咱们这些人在林秉义的坟前立下誓言,拥护林青做了云州匪首,如今你们想要背他行事,我老独眼第一个不答应!”侯洪良也急了,骂道,“老独眼!知道你和林青有私交,但眼下这事咱做定了!你敢阻拦,也不过多搭上一条人命而已!”老独眼狠狠啐了一口,摸出一柄钢刀来。侯洪良也撇下酒碗,去寻兵器。眼看两人就要火并,各山寨首领赶忙起身劝阻,大殿之上立时乱作一团。他二人尚未交上手,又听一旁乒乓作响,却是朱双打破了身前酒坛子,众人望去时,只见他直愣愣的站在那里,也不知什么缘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众人渐渐也消停了,过了半晌,朱双说道,“咱们也别忙着自相残杀,众首领先听我一言,且看是否有道理。”他说着看了一眼众人,见无人阻拦,于是静下心来酝酿一阵,声音忽然变得哀戚了,说道,“这些年里,每到冬天便没完没了的刮风下雪,山上的猎物寻不见踪影,山寨中的钱粮也耗尽了,纵是扒光了周围的树皮,又怎能果腹?这忍饥挨饿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啊!想必众首领也深有体会。当初咱们与林秉义立下约定,不劫商旅,不扰百姓,可那时有他在,咱们各处山寨心也齐,便是与官府作对,与契丹人交手,也常能有所斩获。如今他不在了,云州的劫匪哪里还有往日的气象?咱们虽然共举林青做了云州的首领,可他毕竟没有林秉义那般谋略,如今各处山寨少有来往,不过是一盘散沙罢了。眼下咱们仍是守着旧日约定,不去惊扰百姓,可契丹人却在肆无忌惮的奸淫掳掠,咱们不去劫持商旅,可契丹人对咱们的清剿却从没停过!”
他说道此处,煞是气愤,于是向众人问道,“想必你们也是这般想法吧!”众人虽然没应声,却也没有否认。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也不瞒众位,两个月前,一支契丹人马路过黑熊山下,我山寨里的兄弟们饿着肚子与他们战了一场,对面一共也才五个人,可咱们却折了二十多个兄弟!虽然侥幸打赢了,但契丹人外出,既不带钱财又少有粮食,得了几匹马,又不敢到云州城去售卖,没办法,只能杀了充饥!唉!死了二十多个兄弟啊,只换来一顿温饱!”
说到此处,朱双顿足不止,大殿上的众人也颇有感触,自从林秉义死后,众劫匪里再没人懂得调遣之策,因此气势一落千丈,与契丹人厮杀更是败多胜少,死伤惨烈。朱双暗中扫了一眼,见众人脸上都有愤慨之色,想着时机已经成熟了,便继续说道,“咱们兄弟虽然落草为寇,可十几年里却没做出什么恶事来,枉自担了恶名而已。我一见我那二十几个兄弟的尸首,便觉得实在冤枉!后来,山下又经过一个商队,是晋阳赵家的商队,他家常到云州城中置办牲畜,以往也从我山下过。我心想,反正再这样耗下去,兄弟们也是活不成了,索性做他一回恶人!因此也就没了顾虑,率领众人劫了那赵家商队,把辎重钱财尽数掳到山上。”
众人听他这般说,不禁想道,“怪不得这几日他又是酒又是肉的招待咱们!正疑心他哪里来的物资,原来是劫了途径山下的商队!”那朱双回忆起此事来,竟然略显得意,说道,“这一战咱们山寨上只有七个兄弟受了轻伤,不过大有收获,绢、布、各类用品及钱财粗略估摸也值个十万余贯,自此山寨上食物充沛,酒肉足备,兄弟们才能不再受饥饿之苦。”
朱双说道这里,再看向众人时,只见各山寨首领窃窃私语,其中几人颇为兴奋,大有追随效仿之意。他见状便在心中窃喜,偏又装出一副忧愁模样,恳切说道,“我朱双是个顾念旧情之人,不忍心看众位首领和手下的兄弟们再过艰苦日子,因此将此事说给众位听,也劝众位一句,当初林秉义立下的规矩不可再守了,否则又不知道有多少兄弟要在这个冬天里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