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不过是一句话
能出入东皇太苍青华帝君问心斋寝殿内室的,除了帝君上古兄弟几人,频率最多的就只有天枢星君和司命星君两个人,四方帝君各有居属之地,相互间走动自是活久见。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的,离陌神君也开始出入到问心斋内室里来了。东皇太苍青华帝君懒懒的靠在榻上,未着外袍,只着了件雪白细布的里衣,离陌神君坐在他对面,两人把外室的棋桌搬到内室来对奕。
每隔十日离陌神君为帝君疗伤一次,治疗结束后,两人都要下上一盘棋,说上几句闲话。这倒是让我觉得很新鲜。东皇太苍青华帝君几乎是位不苟言笑的神仙,天枢与司命在他面前虽不至谨小慎微的状态,但也未敢有半分懒散之色。
我曾看到疗伤时帝君微皱的眉头,离陌神君说“帝君仙力失去十之八九,需一点外力引导所用药物周天循环,以便将养经脉不至受损。从今日起,我每十日辅助帝君循环一次大周天。待到帝君可自行循环大周天时止。”
那时的我似乎不太懂得东皇太苍青华帝君伤的有多重,竟然连仙泽大周天循环都无法自行完成而需外力辅助。我悄悄的从珠内钻出来,想绕过棋盘去探探窗边的香球,这是离陌神君刚刚送来的东西。我在珠内借助仙泽的映照可看出是个四肢俱全的小人模样,在珠外没了映衬还没有实体形态,近乎于是一团透明的气泽,因此自做聪明的认为别人是看不见我的。
东皇太苍青华帝君甚少使用薰香,角落里的香炉几乎没见使用过。他的房间只用新鲜的花草净化气味,每日里由天枢星君送来。天枢若是不在便交待给司命星君。花草也从不用味道浓郁的,只用清淡雅致的清兰之草。
天枢司武,生的自有一丝朗然威武之气,剑眉朗目,宽肩窄腰,站立如松,端坐如钟,行动间带着一股硬朗开阖,每日晨起手捧花草穿梭于知无殿中,竟是毫无违和感。这一路扫洒仙娥比别处多上几倍,眼神乱飞意乱情迷。天枢星君神情冷淡态然自若,没有半分不自在之感。轮到司命星君的时候,便没有这样的景像。
离陌神君拿来一只香球,亲手挂在窗边,香球样子精致小巧,银制镂空圆形外罩雕刻葡萄花鸟纹,内置半只小展,却动用了水平技巧,任凭摇摆也不会翻转洒落,展内几滴花露,风吹球动,满室生香。
我趴在珠边向外看了看,见两位神仙观棋各自沉思,我自以为小心翼翼的放出灵识,悄悄的往前探了探,东皇太苍青华帝君眨了下眼,未动,我稍大胆了些,又往前探了探,却不料离陌神君左手平伸出来,我的灵识就这样撞在离陌神君伸出的手心上。他就那样平伸着手,目光微移注,在手心上看了一眼,我僵停在那里半响未动,想知道是被抓了现形,还是巧合,见离陌神君没有其它动作,遂放了点下,大着胆子挣了一挣,离陌神君的手像是有吸力一样控住我无法离开。
离陌神君执棋的右手微微轻轻的摩挲着棋子,半响落了棋子,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抬眼笑道:“这颗夜明珠果然是个好宝贝,无怪我多次向帝君讨要,帝君都不舍得给我。”
东皇太苍青华帝君抬眼看了看粘在离陌神君左手心中的我,淡淡的转回眼到棋盘上,略托了托手,指尖流出一缕仙泽笼罩在我本体明珠上,“初晴最近灵力长进不少。终是碰不过你的眼力。天下水泽唯你听命,何必要我这颗小小照明之物。”
“天下水泽虽广,如此有灵力的夜明珠却少见。帝君何时变的这样小气了。初晴,随我去了如何?”离陌神君将左手收到眼前,垂眸看着手心打趣的笑道。
我又挣扎了一下,想要收回灵识,但离陌陌神君的手心上像是有吸力一般粘住了我,凭我如何用力挣扎也离不开他的掌心。离陌神君望着手心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像是被家长捉到的犯了错误的孩童。
我终于有些害怕了,这是东皇太苍青华帝君之外第一次被人握住,我深为自己的鲁莽举动后起悔来,我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若是东皇太苍青华帝君松了口,真被离陌神君要去了明珠,我当如何?思及此以至明珠的光泽都随着抖了两抖。忽然身上一轻觉得吸力消失了,离陌神君的袍袖动了动,我借着袖风回到明珠中。
“若真想要,待修出肉身成人后,由得你领去替我教导。”东皇太苍青华帝君伸出一只手支起身子坐正,抬眼看着离陌神君,语气中竟是半点玩笑的样子也无。离陌神君双手交叠,也坐正身子点点头。“好,帝君许我教导,自然可行。”两人目光肃然对视了一下,我只顾着低头把自己蜷缩起来,并未察觉这些对话有何深意。
离陌神君深深的看了东华一眼,微微抿唇一笑,转了话题“帝君许下六十年陪伴,真的了却了这段缘吗?”离陌神君收回目光,垂了眼去研究棋局,束手在怀,轻声的问道。
东皇太苍青华帝君向旁歪在软靠上,目光暗了暗,伸手执了一颗棋子在手中轻捻,似在思考落子之地,袖口处有一处织物毛边微不可查的摆了两摆,半响,抬手落子,截断离陌神君一条大龙。
东皇太苍青华帝君指尖轻触,将棋子一颗一颗从盘上拿开,拿到最后一颗棋子时顿了一下,终还是拿起棋子放入瓮中。“天理伦常岂可罔顾,我即立身把姻缘二字从命中抹去,便不可违背了天道,下界六十年已是极限之举,还了累世积下的债孽,了却一段积年之怨。”
离陌神君眼角淡淡一勾,看了东皇太苍青华帝君一眼,慢吞吞的开口道“帝君,若真无情,又如何积下累世的债孽积年的恩怨。”
东皇太苍青华帝君睫毛悄悄的颤了颤,闭了下眼,忽又睁开,看向离陌神君的眼神清明淡然,表现出上古神仙应有的定性与随和。离陌神君微不可见的摇了下头,像对帝君又像是对自己,两神把方才的对话丢在一边,仿佛从未有过一样,只全神惯注的对起弈来。
离陌神君送来的香球里,滴的是凤凰草蕊露,用凤凰草最嫩的叶心制成,有调气息舒心脉的功效,特别是睡眠时,药气随呼息自然入体,在眠中带动仙泽在体内周天循环。是仙人们修行最想得到的药草,只是传说凤凰草生长于东海赢山,有上古神兽看护,轻易寻不到,离陌神君能找来可见是极其用心了。
是夜,东皇太苍青华帝君解了衣袍盘坐调息,从银葡萄花鸟纹展中流出一缕极细微的气泽,虽细如发丝却源源不绝,缓缓的绕着东皇太苍青华帝君周身盘旋,渐渐把东皇太苍青华帝君包在其中,气泽如雾如云围绕着东皇太苍青华帝君三百六十周天过后,从百汇穴吸入,东皇太苍青华帝君的脸色便又恢复了一点。可是依旧苍白。当然这些我都没瞧见,帝君包裹住夜明珠的仙泽比平日里厚重几分。
放眼今日的普天之下,能让东皇太苍青华帝君受如此重伤的,除了天道也别无他物了。诸君神仙皆有后宫。只东皇太苍青华帝君后宫空馈孑然一身。非是他天生就是个石头心肠,有书记载,东皇太苍青华帝君为了不给敌人留下攻陷自己的破绽,把自己的名字从三生石上抹了去。三生石掌天下姻缘,循天道而遵伦理,即便有无上修为也不能逆天而行。
书中也记载了东皇太苍青华帝君与青丘帝姬的爱情故事,传的天下皆知,因此帝君此番下界,三界盛传是为满足青丘帝姬的一个情缘,帝君下界历的是情劫不假,返回天宫后便失了十之九成的法力也是真,但从帝君与离陌神君对话的支言片语中,此番究竟是因情而受天罚却是值得商阕。
帝君下界归来后身体抱恙之事传得沸沸扬折,天下皆知,各路神仙送药材也是冲这消息来的,不管东皇太苍青华帝君能使对症使用,有存了尽一份孝心的想法的,有借机会在帝君面前露个名字的。能把结上古神仙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东皇太苍青华帝君的真正伤情修为详细的也只离陌神君和天枢星君二人知道,便是司命星君,也只以为帝君只是受了点反噬无甚大碍。离陌和天枢时常寻些调理仙泽法力的仙药给帝君,以期仙元法力恢复的快速一些。只是九成法力几十万年的修行,又岂是一点外用药物可以轻易弥补回来的。帝君倒是很坦然的面对了自己的伤情。
东皇太苍青华帝君因着此伤倒是得了更多的空闲时间,往日里那些无关紧要的请教和邀约理直气壮的被挡了回去。除了校译佛理书简,帝君可以拿出更多时间去读点喜欢的杂书,各种仙法咒语炼丹制器酿酒绘画雕刻炼丹等等,无书不阅,桌边有了灵识感知正是拼命汲取信息的我自然也跟随帝君博览群书。
初时只是略看,一片一片的蝌蚪字死记硬背,渐渐的修出自我意识,有不懂的地方,我便控了灵识去拂帝君的手,或压了书页不让帝君翻阅,帝君见我愿意阅读,便缓下读书速度,等我融汇,若实在深涉,便讲解凡句与我听。渐渐的倒有些像是给我开蒙一样,帝君读书的速度放的很缓,必要待我跟随上才翻看下一页。
我最喜读些游记列传炼药酿酒之术,对于仙术法咒却兴趣不多。帝君到也并未做强迫我读咒术仙法之类,只是再制陶酿酒时便袖了我本体明珠陪他。如此,我便又学到不少东皇太苍青华帝君酿酒抄茶的密技。
普通珍珠类的夜明珠白日里总要晒着太阳,吸了光亮,夜里才将这光明放出来照射。我的本体珠子却不用晒太阳,有时反而害怕日光的直射。白日里看着只是柔和凝脂的一个稍漂亮些的珠子罢了,只有黑暗处才释放茫泽,夜里的光照却极是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