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得从我订立婚约说起。
我到了出嫁的年纪，自恃长得有几分姿色，虽然腿有残疾，但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听得多了，难免就会眼眶高些。贩夫走卒之类是看不上眼的。一来二去，年龄就大了起来。那时，姐姐的大儿子已经十三岁，小的也有十岁了。
在婚姻这件事上，父亲和姐姐似乎比我更着急。我有一次和姐姐开玩笑说，我不打算嫁了，你把你的一个儿子过继给我当儿子算了。谁知姐姐一听当即哭了起来，说你还是快点嫁了吧，就当是为了我。我那时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后来爹爹找到我，说你不要再挑三拣四的了，邯郸城里有个拔贡老爷，不到五十岁，死了妻子。托媒人来说，要娶你做续弦。这事由不得你做主，我已经答应下来了。
我一听就哭了，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倒也罢了，如今以自己的青春韶华要嫁给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子。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爹爹却说，日子已经选好了，两个月之后，我就送你出阁。我见爹爹态度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也就只好认命了。
可是不久之后，我的父亲和姐姐都同时中毒身亡，衙门里的仵作来验尸。发现他们身上都有被蛇咬伤的痕迹，后来又在院子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条毒蛇。最终衙门依据仵作的验尸报告，排除他杀，以意外中蛇毒死亡结案。
一日之间，两人同时中毒身亡，坊间议论纷纷，暗地里都认为这父女俩是被祝青鱼害死的，但是又没有人能提供证据。
爹爹有个贴身的伙计，跟了爹爹二十几年。他有一天悄悄找到我，对我说，小姐啊，掌柜的和大小姐死的蹊跷。我见过被蛇咬伤而死的人，蛇牙咬过的地方，会留下黑色的牙痕，并且牙痕四周青肿，还有青黄水流出来。可是你爹爹和大小姐的伤口周围并没有这种情况。以我的判断，他们可能是死后才被蛇咬的。还有一个情况我得告诉你，你爹爹曾经跟我说，祝青鱼一直对你不怀好意。所以才赶紧给你定了这门亲事。会不会是祝青鱼想要破坏你的亲事才害死你爹爹和大小姐的。
果然，在婚期前一天，拔贡老爷派媒人来商量迎娶事宜，祝青鱼以有重孝在身，不宜嫁娶为名，把来人打发了。这似乎坐实了那个伙计的说法。可是重丧期间不能嫁娶，也是不成文的规矩。祝青鱼的做法也无可厚非。
但是，我总不能让爹爹和姐姐死的不明不白，于是，我找来之前的那个的伙计，请他陪我去衙门里报官，说出爹爹和姐姐伤口上的疑点。可是县太爷拿出仵作的验尸报告，上面竟然写着，牙痕周围青肿并有黄水流出。我当下就明白这个仵作分明是被祝青鱼买通了。我请求县太爷亲自到场，开棺验尸。仵作说，尸体下葬两个多月，正是夏日，皮肉早已腐烂，蛇毒不入骨，所以无从验起。最后县太爷采纳了仵作的意见，安抚了我们几句，就把我们打发了。
可怜那个伙计，回来之后，就被祝青鱼借故开掉，回家路上还被人打断了一条腿。从此就没人再敢提起此事了。
祝青鱼可能害怕再生事端，于是以照顾我的生活起居为由，派了一个老妈子到我身边把我监视了起来。我走一步这个老妈子跟一步，还时刻叮嘱我说，东家吩咐了，不许你走出客栈。
这样我就更加确信是祝青鱼害死了我的姐姐和爹爹。可是，我一个弱女子，又被他派人监视起来。这个仇该怎么报啊，我彷徨无计，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再忍一忍，等过了孝期，嫁给那个拔贡老爷，跳出了火坑，再想办法报仇雪恨。
可是不久之后，我这点希望也彻底被断绝了。男方派媒人来取消了婚约。我当时真是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真想一死了之。
有一天，姐姐的三个孩子来看我。我终于有了计策。我让老妈子去把祝青鱼找来。我对他说：“姐姐已死，你正值壮年，早晚要另外娶妻。可是我却不忍心姐姐的骨肉落入后娘之手。再说，拔贡老爷也取消了婚约，我现在也孤苦无依。如果你不嫌弃我这残疾之人，我就嫁你为妻可好？”
祝青鱼一听，还假意推托道：“我们现在有重孝在身，怎可以谈婚论嫁，这样会招来旁人闲话。那个拔贡老爷也是有眼无珠，我会委托媒人再去给你寻找如意郎君！”
我知道他这是惺惺作态，故意说道：“你说的也对，那就有劳你了，只是日后恐怕苦了这三个孩子！”
“说到孩子，他们可是你姐姐的亲骨肉，我还真不忍心他们落入后娘之手。你的提议，容我考虑几日！”，祝青鱼说完，起身走了。
我知道他这时欲擒故纵，心里也不着急。过了几日，正赶上中秋节。我吩咐老妈子备下酒菜，去请祝青鱼来吃饭。我还刻意涂脂抹粉的打扮了一番。
祝青鱼一进来，看我的眼神就有些不对了。我故意装作不知，请他坐下来喝酒，说：“姐姐和爹爹去世，你忙前忙后，出了很多力。如今客栈里的事，也没人帮衬，里里外外都靠你一人，实在是辛苦你了。今天这顿酒，就算是表表心意吧！”
“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了，那天你的提议，我考虑了很久，觉得你说的在理。为了孩子，也蒙你不弃，我决定娶你为妻！”，祝青鱼说道。
“你还是回心转意了，我太高兴了！咱们先干一杯！”，我举起酒杯对他说道。
“这就算我们的定情酒吧！”，祝青鱼端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杯。然后一饮而尽。
祝青鱼几杯酒下肚，有些原形毕露了，开始对我动手动脚的。我为了让他放下戒心，也就半推半就。
“要不咱们今天先洞房，等过了孝期咱们举行大婚？”，祝青鱼色眯眯的说道。
“我也很想这样，可是咱们重孝在身，这样做的话，会招来灾祸的，你且忍一忍，反正我早晚都是你的人，你又何必急在一时呢！”，我假意说道。
祝青鱼听我这样说，倒也没再为难我。估计他以为我是笼中鸟，总逃不出他的手掌。他却不知道，我给自己定了三年期，要么逃掉，要么想办法杀了他，最后若是两项都没有完成，我就以死明志，总不能让他污了我的身子。
打那以后，祝青鱼得空就会往我屋子里跑，我也是曲意逢迎。只是不让他沾我的身子。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把姐姐的三个孩子带在身边。最小的那个才十岁，我就在屋里搭了小床，偶尔让他睡在我的屋里。
我把三个孩子带在身边，也是另有深意，这三个孩子和他爹不亲。我就常常给他们讲，他们的妈妈和外公如何疼爱他们。也偶尔会说起他们父亲的一些不是。我想总有一天我要祝青鱼害死他们妈妈和外公的事情告诉他们。
因为不时还有人来提亲，祝青鱼索性放风出去，说他已经与我定了婚约，等孝期一过就举办婚礼。打那以后也再也没人上门提亲了。
那一年的冬至日，祝青鱼定了一桌酒菜送到我的房里，说是要一起过节。他来了以后，就打发老妈子带着三个孩子出去了。这之前，我说要剪窗花，老妈子拿来剪刀红纸和我一起剪，我趁着老妈子不注意，偷偷藏了一把剪刀在枕头底下。
那天祝青鱼喝了很多酒，似乎对我的戒心放下了。我想借机灌醉他，然后用剪刀结果了他。
可是这个祝青鱼酒量很大，虽然喝醉了，但是没有烂醉如泥。他把我搂在怀里，拿脸往我脸上贴。我觉得奇怪，他喝了这么多酒，脸都不红不热，而且蹭到我脸上还凉凉的，有些瘆人。
我就问他：“别人喝了酒都耳红面热，你这脸倒是有些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因为我有两张脸！”，祝青鱼的舌头有些打转。
“人怎么会有两张脸，你就是借着酒劲瞎说！”，我故意激他。
“你还不信，那我变个戏法给你看，就怕吓到你！”，祝青鱼说道。
“难不成你能变出阎王脸！”，我接着说。
“那倒不会，还可能比这张脸好看些！”，祝青鱼说完，一只手捂住额头的发际，另一只手伸进去，朝下一撕。蜡黄色的脸变成了一张青白中透着微红的脸。
我看了着实吓了一跳，因为他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你到底是谁？”，我有些惊恐的问道。
“你不必害怕，这才是真正的我。这样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因为你和你姐姐嫁给了不同的我！”，祝青鱼嬉皮笑脸的说道。
“那你的名字也一定不叫祝青鱼！”,我说道。
“我们已经定了婚约，我也实话告诉你，我确实不叫祝青鱼，我的真名叫祝渐！”
“那你为何要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呢？”我问。
也许是怕我知道的太多，祝渐突然禁了声，不再说话。我也担心自己操之过急，引起他的警觉。也就不再追问。拿起酒壶给他倒酒。
“其实你是谁并不重要，反正我早晚都是你的人了！你只要守着这家客栈和我好好过日子就行了！”，我故意撒娇道。
祝渐又喝了几杯酒。忽然开口说道：“你只要真心对我，日后定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咱们就一家小小的客栈，哪来的什么荣华富贵！“我说道。
”那你小瞧我了，如果不是中了别人的诡计，我怎会来到这荒郊小店里。就是这邯郸城我也买得下来！“，祝渐说道。
”好！好！等你买下邯郸城，我也做个城主夫人！“我故意激他。
“我知道你不信我，不过，我确实有一批财宝埋藏在山西境内。至于财宝的来历，我不妨坦白告诉你，我是从一处古墓中得来的。但是有一个叫钱老六的人势力很大，他不知道从那里得到了消息，就纠集了大批的江湖豪客追杀我。我斗不过他们才埋藏了财宝，改头换面，隐姓埋名的逃到这里。”，祝渐言之凿凿的说道。
“也真是难为你了。这钱老六这么坏，你为什么不报官抓他？”，我问道。
“这些年我结交衙门里的人，你以为我的钱都是白花的，只要他敢来这里，我就会报官抓他！”，祝渐说道。
“这么多年过去，那钱老六应当放松警惕了，你为什么不找机会把财宝拿回来呢？”，我问。
“你以为我没有去过，我藏宝的那座山，各个入口都有钱老六的人。我现在只盼着他早点死了！”，祝渐恨恨的说道。
“那就算了，现在咱们不缺吃不缺喝的，日子也算安稳，没必要为了那些财宝丢了性命！”，我假意安慰道。
这个时候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新的计划。
“这客栈南来北往的人太多，你虽然带了面具，但是还得小心为妙。我不知道倒也罢了，如今我知道了，到底还是会担心你的安全，今后柜上的事情你就交给我吧。之前，我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不适合抛头露面，如今，我名义上已经是你的妻子，也该替你做些事情！”，我说道。
我这一番话，倒是真的感动了祝渐。他握着我的手，指天发誓道：“日后我取回来财宝，一定不会辜负你！”
打那以后，我就站到了柜台前，凡是听到操着山西口音的客人，在结账的时候，我就会用一张漂亮的纸笺包着找回的零头，纸笺上面写着“邯郸城郊，华家客栈”，下面小字落款“祝渐”。
我还会对他们说，荒郊小店，还望借助贵口，多多传名！
祝渐到也没闲着，他除了陪着衙门里的人饮酒作乐，闲下来的时候，就教这三个孩子练习武功。
两年多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眼看着圆房的时间快要到了。我心里不免有些心焦，这两年多来，少说也发出了三千张纸笺，一张张纸笺出去，都如石沉大海。我甚至开始怀疑祝渐所说的是否是真话。我更担心祝渐发现了我分发出去的纸笺。
但是该来的还是来了。
起因是祝渐的三个儿子，他们虽然读书不行，但是学武功悟性颇高，两年多学下来。他们已经打遍周围十里八村没有对手。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欺男霸女、鼠窃狗偷样样在行。成了远近闻名的“三恶少”。
有一次，他们见一个离店的客人行囊沉甸甸的，便起了歹念，他们悄悄跟着客人来到一处荒郊野岭，三人蒙了面，将客人抢劫一空。
回到家里正要分赃，恰巧祝渐闯了进来。慌乱之中，包袱掉在地上散开，纸笺飘落出来。祝渐捡起一看，脸色大变。也没有去管他三个儿子，就怒气冲冲的来到柜台前。
我见他手里拿着纸笺，心里已经明白了。我到没有惊慌，因为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于是，冷冷的瞟了祝渐一眼。
祝渐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将我拎到了后房里。
“我真心真意的对你，你竟然这样对我！”祝渐咆哮道。
“我的姐姐和我的父亲也是真心真意对你，可你又是怎样对待他们的呢！”我冷冷的说道。
“那我就送你去见他们！”祝渐仓啷一声拔出了宝剑。
“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我仰起头，瞪着他。
“你想死，我却偏不让你死，我还要和你圆房呢！”祝渐狞笑道。“我之所以杀你姐姐和你爹，就是为了得到你，我怎么会轻易让你去死呢！”
他的三个孩子，听到吵闹声，都跑了进来。我告诉他们，就是你爹害死了你们的妈妈和外公。现在又要杀死我。那三个孩子倒是良心未泯。一起冲上去抱住祝渐，让我赶紧跑。
这时，祝渐就像疯了一样，飞起几脚将三个孩子踢得从窗口飞了出去。
“你这个人面兽心的无耻之徒，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你！”我说完，猛然起身向墙上撞去。祝渐似乎料到我有此一招。飞身跃起挡在了我的前面，他不知道，我袖口里藏了一把剪刀。他用肚子挡住我的时候，我一剪刀刺在了他的肚子上。可惜我的力气太小，剪刀炸的不深。我却被他一脚踢开了。
那时我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心。我踉跄着站起身，挥着剪刀又向他扑过去。祝渐挺剑护刺过来，我根本没有躲闪，只听噗地一声，我的胸口一阵冰冷，我倒下去的时候，看到血从我的胸口喷射出来。我甚至听到血喷射时发出的呲呲的声音。然后我就昏死过去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一领席子裹着。求生的欲望支撑着我推开席子和盖在席子上的土，从里面爬了出来。
我挣扎着在乱坟间爬到了几步，听到路上有马蹄声，我就开始呼救，听到有人走过来，我努力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就昏迷过去了，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已经在医馆里，我问医馆的人是谁送我来的，医馆的人告诉我是一位独目义士，还留下了许多银两，足够我治疗养伤。我在医馆里养了一个多月，伤口痊愈之后，医馆的先生得知我无处可去，就留下我在医馆帮忙，先生看我腿有残疾，又是大伤初愈，也不给我安排重活，就是帮着洗洗涮涮。
后来我听到一位病人说，城外华家客栈的掌柜一家四口，一夜之间被仇家灭门。我虽然觉得出了一口恶气，但是心里还是心疼那三个孩子。
在医馆待了一年，我不忍拖累人家，就辞了工出来，租了这间小房子，帮人缝缝补补聊以糊口。我也不想再回客栈了，就打算这样了却残生。
华二小姐讲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