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徐宁来往这么多年,徐二林是见过林则生的,但是现在林则生穿着精美的锦袍,头发也梳得十分整齐精致,人靠衣装称着,他一下子尽然没能认出他来。
“你是?”
徐二林眼神中透露着疑惑,问了一声。
“是我啊,我是林则生。”
林则生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便是只能见到徐二林,他此刻的内心也十分满足了,有些话一开始没有找到机会说,那么就永远没有机会说了,除了他自己之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知道他那潜藏在最深处的,卑劣的想法。
听到这个名字,徐二林顿时便认出了他,往常也见过几面,不过看他大多都是在馄饨铺的大堂里看书写字,偶尔会和徐睿说笑两声,两个人的身份和要做的事都不一样,便说是点头之交也有些勉强,徐二林这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位见到他的时候脸上除了喜悦之外,竟然还会露出一些他不能理解的满足来。
不过徐二林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他一看到林则生穿着上的巨大变化,他又主动跟自己打招呼,于是便也笑着应了一声,说了一些“好久不见,没想到你居然变成这样了”的客套话。
徐二林知道今天是放榜的日子,他想着徐睿肯定是能中的,尽力在今天赶回来庆贺他一声,只是他就是一个跑腿的,人和路又都没有那么熟悉,很多时候的行程他根本做不了主,没想到这样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一天,没能赶上第一时间的庆贺。
在路上的时候他倒是听说了案首是个姓沈的,可再多的消息却是没有的,这时候他才进城来,来宁远会馆就是想将身上捎回来的信件交上去,顺便打听一下放榜的消息。
却没想到这刚进了门,便遇上了林则生。
还是大变了模样的林则生,林则生的家世他也是听说过的,绝对不可能穿的起这样的衣服和配了那样训练有素的小厮。
“二林啊,我们也许久未见了,择日不如撞日,晚上我们好好聚一聚,你看怎么样?”
没想徐二林只是想简单地打个招呼,而林则生却不知道怎么的还真上劲了,拦住了徐二林,一脸十分殷勤的样子。
徐二林原本有些为难,可实在挡不住林则生的热情劝说,于是便只能先进会馆将手上的信件交上去,再出来陪一陪这林则生。
而在徐二林进去的时候,林则生则是低声下气地跟身边的小厮告了一声罪,说当初在宁远县的时候,这位兄台的家里人给了他不少帮助,他觉得做人不能这么忘恩负义,晚上想和他叙叙话,还请小厮通融一下之类。
林则生这话里也没有说慌,这徐二林是徐宁的族兄,也向来亲近,便是说他们一家人,也没什么可打紧的。
而那小厮作为姚家人,不忘恩负义这五个字听起来实在妥贴,再加上今日宴席上林则生表现不俗,想来在姚家当家人那边他的份量又要重上不少,见个曾经的朋友说说话,也没什么可挑的,自然也是十分狗腿地应下,甚至还体贴地问了一声要不要准备些银两。
自家小姐这位未来的夫婿是什么出身那小厮也很清楚,难得的是他书读的好,人又机灵有胆识,现在再加上一条重情重义,那小厮再怎么样也只是个下人,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甚至愿意多出些银子给未来姑爷撑撑面子。
但是这一条林则生却是拒绝了,他摇了摇头说道:“我与他是真心相交的朋友,尽管他看着贫困,但却万万不会要我的钱,更何况是他不熟悉的姚家。”
他这样一番拒绝,自然又给他自己拉来了不少好感,而他所倚仗的,也就是徐二林的为人,方才徐二林见了他的新衣和装扮,脸上也没有露出太多的惊愕来,现在不是个贪财的。
那小厮听了便又满脸堆笑,瞧着不知道又要说出什么恭维的好话来,只不过还没有等他说话,里面的徐二林已经办妥了手续,他那匹老马也停在了会馆后院的马厩里,说好了等他回来后再结费用,既然他刚才答应了林则生,自然就痛快地与他走一走聊一聊。
尽管原先林则生说他和徐二林是真心相交的朋友,但是实际上他们并不熟,好在林则生说话的功夫还是不错的,聊起了青辽山下的馄饨铺,又问了一些以前他们在徐家庄的事,他有意迎合,而徐二林也不是个木讷的,两人一边走一边聊着,还当真聊得津津有味,让人看不出来他们先前根本没有说过多少话。
最后他们走到了一个小酒馆里,林则生硬要请徐二林喝酒,又拜托那姚家的小厮去边上等候,好让他那个兄弟更自在些,于是那小厮便也乐得找了一个地方一边等他一边躲着清闲。
没有了姚家的人在身边,即便徐二林还在他面前坐着,但林则生却似乎忽然一下子垮了一下,脸上那些笑意也全然不见了,满都是悲怆。
他闷头就是灌了一碗酒下去,捂着脸眼泪便不断地往下淌。
他本就是山野的小民,哪里见过那么多的富贵,不管是把总也好姚家主也好还有那小王爷,原本都不是他能见到该见到该对话的人。
可是他没有办法,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他咬着牙也要将这条路走下去,他装得再淡定再平静,将内心的慌乱掩饰地一丝不漏,可他到底,也就是先撑了一个这样的架子出来。
毕竟真正的从容不迫,是要从小就在富贵之家成长见识,一点一滴培养出来的。
所以即便这时候他见到的只是徐二林,他也觉得十分亲切,甚至在支走姚家人后,这些天苦苦支撑的架子终于撑不下去了。
可徐二林见了他这模样,却只是怔怔的,别说是安慰,那空洞的眼神分明就是透过了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身后有个蔡家阿翠时时跟随着的徐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