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隘城。
过年那时雪下得几乎密不透风,不过进了二月,天却也放起晴来,虽然温度并没有升高,地上堆得到处都是一堆一堆的雪,消融了一些又被泥水泼上去,等夜里一冷便全冻成了冰,瞧着也没有下雪时那洁白惹人喜欢了。
但天是蓝的,瞧着着实让人心情舒畅,不知道哪里来了一只鹰,戾叫了一声,在校场上空盘旋了好一会儿,最后不知道落到哪里了。
付高……不,此时他的身份是乔明,镇北军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百夫长,因着被那跋扈的韩老三摁着锤了三次,愿赌服输,扔下官职不要,心不甘情不愿到那惹祸的小屁孩后面算是一个护卫身份。
但其实这是将他的身份洗白,往后他还会跟着自家主子去往东陵。
此时他一个人在将军府角落的一个房间里,那只老鹰也已经离开,窗户边只留下一滩血淋淋的兔子皮毛彰显着曾有凶兽访过这里。
乔明并不着急,他干净有序地将那皮毛和血迹都收拾干净了,在往这个院子的正屋走去。
将军府并不小,除了正院之外另外还有两个侧院,但是边关苦寒,没有一任将军会带女眷来,因此那两个侧院一个被改成了演武场,另一个一直闲置着,直到一两个月前来了一个李将军的不肖子,才将那侧院收拾出来,住了进去。
乔明在的,就是这个院子,院子里外都有兵丁把守,脸上都是没什么表情的,一时之间也看不出来这是在守着里面那人还是护着里面那人,不过乔明他们都是认识的,见他过来,没有人打招呼,但也没有人阻拦。
进了正屋,原本应该被严加看守的闯祸小儿,这会儿正端正着坐在桌子前,正仔细地看着桌上那个新做的沙盘,而本应在镇北军中说一不二的将军李寒光,却伺立在那人身后,同时屋子里还有穆三娘和陈管事,都默不动声地站着。
听见了他进屋的动静,那人便将脸抬了起来,问了一声:“可有什么消息?”
不管跟这位主子相处多久,乔明仍不能习惯他浑身透露的冰冷之气,仿佛他是从什么地狱中爬出来,但凡有些不顺意,便会拉着身边的一切为他陪葬。
更可怕的是,这并不是错觉,他确实有这种实力。
“京中的来信。”
乔明不敢多言,双手将一个小竹筒奉上。
“嗯。”
他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将竹筒的封口打开,从里面倒出了一个小纸卷,打开之后,不大的纸条上只有两个字:“已成”。
就是这两个字,转辗了几只信鸽,最后还动用了老鹰,才将消息送到这天寒地冻的边塞来。
便是得到了这样的好消息,他脸上也没有什么欣喜的神色,反倒转手将纸条递给站在他身后的李寒光,说道:“你也瞧瞧吧。”
与自己这位“儿子”相处日久,李寒光仍摸不清他的路数,他只是认出了这一张脸,便是拼死了也要护住这个人,更何况是杀了一位监军这种小事?
只是如今的镇北军早就已经破烂不堪,他想要压住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估摸着时间,应该在前不久就放到了皇帝的案头上。
镇守边关的苦寒,哪有耳边的一句甜言能让皇帝感受更深刻?
这些天李寒光的心都是在揪扯和冰冷中度过,心里盘算着若是他揭竿而起,这军里又有多少人会跟着他一起护着旧主。
此时便是他愣愣地接过纸条,看清楚了纸上的字,还听到了说这是京中来的信,他仍不能将所有事情连贯在一起。
什么成了?什么消息值得这样大费周章地送来?
“这是……?”
李寒光心中有一些想法,但是他不敢确认,一边将纸条递回去,一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皇帝。”
李横指了指天,随意地将那纸条收了回来,揉成一团,扔进边上的火盆里,只见它小小地亮了一下,烟都没冒几缕,便消失了。
“我早说过,杀那奉监军是皇帝的意思,如今朝中也没有出意外,处理我的圣旨应该就在路上了,而你,你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好好打磨打磨这支军队,才是你这个将军的份内事。”
他难得多说了话,透露了些意思,目的就是劝这位镇北军正儿八经的将军,别一天天地闲在他这里。
若是往常,他哪里会让这样的人近身,只不过现在碍于这位现在是他身份上的父亲而已。
“……可是……为何?”
可那李寒光却似听不懂他的意思,见他难得解惑,便大着胆子多问了一句。
“猪养肥了,自然是要杀了吃了。”
李横低头,视线重新落回到桌上的沙盘上,说完这一句,便再也没有说话了。
他很清楚,都不用旁的人将消息带回京城,那太监死后没多久,他在各地置办的家产,估计就已经被抄得差不多了。
动手的就是他们秀衣军的人,皇帝拿了一部分塞了那太监干爹的嘴,在自己私库藏了一部分,大多都充了公,今年朝廷的预算,又能多上不少。
日头逐渐西斜,乔明和李寒光连接出了他的屋子,屋子里便更空旷了些,他在沙盘上摆弄了许久,才抬起头望望窗外的蓝天。
进了阳隘城之后,消息传递不便,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算算日子,应该要到了她弟弟准备院考的时间了吧?
他看过那小孩的文章,一眼一板古板得很,加之他没有背景,这样的文章最能得考官的欢心,这次院试,那小子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还要等多久,才能再见到她?
化名为李横的人在心中喟叹了一声,右手下意识地伸到胸口的位置,摸了一下。
那里的衣服底下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袋子,便是这样的一个东西,换走了镇北王传家的玉佩。
陈坊抬头瞧见自家主子的动作,一时间脸上表情相当的错综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