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孙输当真是饿狠了,留了那一句话下来,便拿起糕点一块接着一块吃了起来,直到一口气吃了半包糕点,而且还因为这种用来送人的点心大多都图一个好看耐储存,大多都十分干,而且味道也不怎么样,因此他吃了两块的时候还差点噎住了,他一边咳着一边拿起边上一碗冷水便喝,徐宁她们实在看不下去,才从那小书房里翻出跟那小炭炉配套的小茶壶,将炭点上烧了一些热水。
“若是夫子孤身一人饭食不好解决,不如下山来我们小铺吃些馄饨小食,总能果腹。”
见公孙输这副狼狈的样子,别说徐小芽了,便是徐宁也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便跟他多说了一声。
读书人向来清高,说什么万事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在公孙输这里,弄成如今模样倒也不是因为这份清高的心性,怕是从小为了读书能在科举一途上走出一些成绩,而两耳不闻窗外事,甚至生活起居也并不需要他自己动手,只要他将书读好了,自然有衣来饭来,什么都不需要他自己动手。
但要真说起来,这公孙输当年被点了探花,也算是读书读出了头,可谁知道世事弄人,便是他走到了那样的高度,最后还是得落回这样的地面上来,也不知道中间是出了什么差错,这样的一个人物身边居然一个侍奉的人都没有,自己一个人原先晕倒在路边差点冻死,这会儿要不是她们赶巧了来,说不定又会因为生不着火将自己饿死。
公孙输垫了一些肚子,胃里跟烧一样的焦灼终于疏解了一些,几人将厅堂这边稍微收拾了一下,坐下来稍微聊了几句。
徐宁等人才知道了这中间是出了什么样的差错。
原来自从前朝失事之后,公孙家的生活就一直很拮据,好在他们的家长有一些跟沈氏类似,便是将家族的里的所有东西,哪怕是当年看中风水好留下来当祖坟的地都卖了出去,也一直将家族里的书都保留了下来,并且一直支持着家中的子弟读书,好在他们的血脉也实在争气,特别是新朝建立之后,家族中渐渐有一些能考个秀才举人的,日子才好过了不少,直到他们培养出了一个公孙输。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公孙家族在新朝兴旺的开始,却没想到开启了另一个噩梦。
大抵是被什么人针对了,不仅公孙输自己落个残疾丢官的下场,好不容易才有些起色的公孙家族又被人视为眼中钉,明里暗里不知道打击了多少次,有一段时间简直又落回了前朝人人喊打的地步。
当代的公孙族长也不是个庸人,很快就看明白这些针对是为了什么而来,他当断则断,立即与公孙输断绝了关系,这还不够,他还召回了所有去京城备考会试的族人,严禁他们再参加考试,并且在那之后,公孙家的族人最多也就考个乡试,中一个两个举人,但是进士,却再也没有一个了。
如此这番,公孙家族才得以保全,而被家族放弃的公孙输,自己除了读书之外再无半点别的本事,慢慢便落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
公孙输的母亲在他少年时期便已经去世,而他的父亲则是在他丢官之后的某个晚上结束了自己郁郁的生命,因着探花的名声而娶来的名门妻子,在他受了伤大夫摇头的时候便已经离他而去,随着他的落魄,原本簇拥在他身边的那些门客仆人,也都一个个不知所踪,他的身边只剩下了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
然而就是得到了鹿涧书院山长的信,来回几次便确定了来这里任教之后,那老仆陪着他只走了半程的路,便倒下了。
为了安葬那老仆,公孙输花费了身上原本就不多的钱财,自己一路上替人抄书写信,才换得一些口粮,继续往这边来,直到眼看就要到了,他却因为又累又饿晕倒在了路边。
要不是徐小芽眼尖,他的一生恐怕就要终结在那个时候了。
“吸~”
徐小芽吸了一下鼻子,眼睛也变得红红的,瘪着的嘴巴扭动了好几下,才忍住没有哭出来,也没有当着公孙输的面说什么“这也太可怜了吧”之类的话。
当然这其中许多话这时候公孙输并没有细说,很多细节特别是关于公孙家族那一些事情,都是徐宁后来通过别的途径知道,可即便是公孙输他后来的那些经历,也足以让一个从小生活在父母和亲友的关怀下长大的小姑娘为之落泪。
成王败寇,苦读数十年才取得那一点成绩并不是他的护身符,荣耀曾加诸他身,命运却又将一切都夺去。
可他仍笑着,小心又有些感慨地说着他自己的事,他说起老仆的去世时语气里有些遗憾,但更多的却是坦然,唯独没有悲伤,“为我忙碌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可以好好歇息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甚至还是笑着的。
对于这样的人,徐宁心底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因为要是有些东西没有得到过,那么就不能体会到失去的痛苦,可她眼前的这位,他在失去了他曾经得到过的一切,不管是安稳的童年奋发的少年还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那种畅快,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她再看到的他,脸上已经是一片坦然。
并没有因为自己遭遇到不好的事情而变得怨天尤人,也没有因为自己曾经到达过的高度而变得目中无人,他如今就这样安然地坐在她们的前面,哪怕刚刚在她们面前闹了一出笑话,他也没有露出任何窘迫的样子。
这种坦然,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经历的少年人说出的大话,而是真正经历了大风大浪之后,将生活中的波澜当成了一种水波徐徐的风景在看。
能有这样一种心性,无论如何都是值得人去尊敬的。
徐宁她自己做不到这样,但是却不影响她的这种自然而然地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