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叙修停下了脚步,眼神中升起了不易察觉的怒气。
惟妙觉察出来,转身笑道:“怎么,裴公子今日来,是专为看月月而来的么?若是如此,那便让裴公子看看,倒也无妨。”
裴叙修压下心中的情绪,沉眸道:“如此便多谢姑娘了。”
惟妙嘴角勾了勾,调了个方向,将人往后院带去。
刚进后院,裴叙修便听到一阵摔打怒骂之声。
他皱了皱眉,听出这是慕容月的声音。
惟俏偷眼打量着裴叙修,看见他脸上划过的那一抹黯淡时,笑容更灿烂了。
“裴公子,请吧。”她高扬着声调,对着裴叙修道。
屋内安静了一瞬,继而又响起了时哭时笑的怪叫声。
裴叙修推开了房门,屋内的人被这忽然射进来的光亮迷了一下眼睛,不悦地朝着门口冲了过来,扬手便打。
裴叙修抓住了慕容月的双手,慕容月挣脱不得,便疯狂地摇着头,脚上还在胡乱地踢踹着。
此时的慕容月,面上脏污不堪,发丝凌乱,衣物上也有不少污秽的痕迹。
她的那支玉杖被扔在了房屋的一角,此时的行动便靠着那条完好的腿来支撑着,冲过来时的摇摇欲坠更显出狼狈之态来。
裴叙修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心再看下去。
惟俏冷笑着出现在裴叙修身后。
“裴公子这下信了吧。月月如今这情况,让她见客,只怕是会吓到人。况且于她自己的形象也总归不好,我想这也是她不愿意
见到的。你说呢?”
裴叙修声音冷漠,“即便是她如今落了难,惟妙姑娘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盘踞在慕容家并以慕容家当家的自居的?”
惟俏露出委屈的神色来,“裴公子怕是有些误会了,我之所以留在这里,全是因为当初与月月的姐妹情谊。如今她成了这幅模样,我又怎么能弃她于不顾,慕容家的这个重担,我只能先替她扛起来了。至于你所说的当家人,我不在意,或许是家丁自己的想法或者认识而已。”
如此油盐不进的申辩,倒是一时令裴叙修哑口无言起来。
“可有找大夫替她看过?”
裴叙修嘴上这么问,心中却并不相信惟妙会真心想要医治好慕容月。
但他这猜测还真是冤枉了惟妙。
惟妙尽管不打算让慕容月好过,但也并不希望她是真的疯了。她此行来云城的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慕容家区区这点家产,慕容月是她眼下能找到藏宝图的唯一线索,她疯了或者死了,便意味着线索断了。
只是凡是有大夫前来,慕容月的表现都格外激烈,似乎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惊吓一般,不待大夫打开手中的药箱,她便急切地扑上来,冲着大夫又是打骂又是撕咬的,那些大夫本就是为了挣点银子来的,眼看着钱拿不到还要被撕打一番,哪里还敢再多停留下去,便都收拾了药箱匆匆逃出去了。
慕容月得了失心疯的事便是就这么传出去的
。
裴叙修心中酸涩难忍,伸手便将慕容月拉住向外走去。
“裴公子这是做什么?”惟妙抱着双臂拦在了裴叙修的面前。
裴叙修沉声道:“让开,我要带她去看大夫。”
惟妙还指望着从慕容月身上找到藏宝图的线索,眼下又怎么会允许让裴叙修就这么将人带走了?
她拦在门口,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裴公子怕是忘了,这里是慕容府。而您,是姓裴的。”
不仅仅是外姓人,还是个曾经伤害过慕容月的外人,如今的他,又有什么立场跟身份来带慕容月走呢?
裴叙修的手摸向了腰间。
他顾不得这么许多了,且不说慕容月与他还曾有过一段那样的感情,即便是眼见一个萍水相逢却深陷危机的弱女子,裴叙修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惟妙对于他的运动却似乎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顺带着眼角的余光也瞥了瞥院子里几个看似在忙碌实则一直关注着这边动静的人。
裴叙修这才注意到,那些面生的家丁,竟有好些个看起来是身手不凡且有意深藏不露的。
他心中警铃大作,心知要面对的将是一场硬仗,牵着慕容月的手也握得更紧了。
慕容月在这时候却忽然狂声大笑起来。
她的笑声在这紧张静谧的气氛中显得尤为突兀。
“地龙翻身咯,地龙单身咯!天塌了,地陷了,女娲娘娘不见了!”
一面哼唱着这有些古怪的曲子,她
一面用力地挣脱着裴叙修的手臂,双目之中露出惊恐来,道:“天塌了,地陷了,地龙翻身了!”
裴叙修急着想要再次上前抓住她时,慕容月却大叫着向后面退去,慌忙地将玉杖抓在了手中,指向了裴叙修。
裴叙修站定,不敢贸然再向前以免惊吓到她。
慕容月这时却又吟唱了起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沉阳落日好乘凉……”
惟妙拧起眉头,打量着眼前这个疯疯癫癫言行无状的女人。
直到这时,她才开始有些相信慕容月可能是真的疯了。
今日裴叙修显然是下了决心要带她离开的,倘若她尚有意识,定然是会不惜一切代价设法让裴叙修将她带离这里的。
可眼下她看到裴叙修的表情却和见到那些大夫时没什么两样。
再唱完几句之后,慕容月便又开始挥舞着手中的玉杖,张牙舞爪起来,使得裴叙修根本不能近身。
裴叙修似乎有片刻的怔忡,显然是也没料到慕容月会变成这副模样。
“裴公子,看见了吗?并非是我不愿意让月月跟你走,而是她自己对你也排斥得很,想来过去的一些事也是她心底放不下的心结吧。”
惟妙有几分得意一般对裴叙修道。
裴叙修脸色一沉,两道凌厉的目光便射向了惟妙。
惟妙瑟缩了一下,很快毫不示弱地回望了过去。
一番对视之后,裴叙修似乎终于败下阵来,沮丧地垂下了眼睑。
“既是如此,我便先
回去了。”
他走到门口,回望着慕容月,道:“你好好的,我改日再来看你。”
惟妙心中冷嗤,到底是如今已然没了情分的男人,说走边走,看起来他所谓的关心也不过就那么回事而已。
慕容月双目无神,毫无回应裴叙修的迹象。
裴叙修咬了咬牙,转过头去,大步离开了这个他曾经十分熟悉如今再来却已是恍若隔世的地方。
惟妙走到慕容月身边,抬手将她凌乱的发丝抚到耳后,语气中充满了戏谑。
“可惜了,原想着你们或许还能再续前缘,重谱一段佳话呢!”
慕容月依旧直视着远处,并未给予惟妙任何的回应。
裴叙修走出慕容府时,才发觉自己的手心已然握出了一手心的冷汗。
他并非是紧张或是害怕,而是担心。
他担心的,是慕容月疯病的真相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