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没有什么悬念的,学文的成绩以他的正常水准出现在了更正之后的榜单上面,位列所有考生中的第十一名。
这个成绩已然算得上是十分优异了,尤其是学文的年纪在这一众考生中算得上是小的。
礼部的人似乎对这一出了意外的结果也大为光火。
因为在科考中,但凡出现这样的一桩失误便足以引起更多考生的质疑,甚至是对于上位者信任的动摇。
好在出现成绩失误的只有学文一人,其他答卷已然经再三核查无误之后,送呈御前,不会再出现什么纰漏了。是以尽管受了些不大不小的呵斥以及质疑,但这阵子风波很快便被平息下去了。
之后这些已然中举的贡生们,便安心等待着由皇上亲自举办的殿试即可。
事情到了这里,似乎一切都尘埃落定皆大欢喜了。
迟来的喜报送到家里时,别院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连耿漳都较平日里多吃了一碗饭。
若非是符飒和学文都主张低调,冯嬷嬷还打算锣鼓喧天地庆贺一番的。
东阳王府也送来了贺礼,王妃还对学文下了请柬,邀请符飒带学文到王府去做客以为他庆祝。
单凭这点也足以看得出来,东阳郡王和王妃是真心愿意接纳她和几个孩子的。
然而符飒心中却始终如有一块巨石压着一般不痛快。
这种心塞烦闷一直持续到这一日的晚膳时,心不在焉的符飒盛汤给以落时,一个不小心将汤洒在了以落身上。
符飒慌忙拿帕子去为她擦拭,以落却仰起脸来来,对符飒笑得无邪道:“娘,落落给你变个小戏法吧。”
说着,她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豆灯旁边,抬起手臂将洒了汤的衣袖放上去,笑道:“娘,你看,汤‘飞了’,不见了!”
符飒也跟着以落笑,笑着笑着,她的脸色忽然凝重起来。
这几日以来一直困扰着她的疑惑似乎在这一刻忽然有了答案。
她安顿好以落后,匆匆向耿漳交代了一声,便叫上学文先行离席了。
学文一脸迷茫地跟着符飒出门,不解道:“娘,我们要去哪里?”
原本心事重重的符飒听到学文的声音,便放缓了脚步,神色复杂地看了学文一眼,道:“学文,娘想问你一个问题。”
学文见此刻的符飒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娘,你说。”
符飒停了下来,“假如,你这一次的会试成绩因为娘而受到了影响,你会怨娘么?”
学文摇了摇头,“不会。”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反而令符飒愣住了,“你都不问娘什么原因,便这么肯定?”
学文这才想了想,开口道:“不论因为什么原因,我都不会怨娘。若不是因为娘,恐怕如今我还是个在田间地头埋头种地的野孩子,怎么会有机会读书参与会试,今日莫说是影响了我的成绩,便是娘说要我不考了,我也会听娘的。”
符飒从未在学文这里听说过这般发自肺腑的话,此刻竟有些泪目了。
学文又道:“何况,我知道娘做一切都是有自己的理由的,若是能够告知于学文,自然会说,若是关系重大之事,学文自然也不会多问。”
看起来,学文对于符飒晋凉等人所谋之事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他在超出自己年龄成熟的认知下,清楚要三缄其口的道理,从未向任何人提及过。
符飒有惊,更多的是喜,喜的是她没看错这个孩子,学文的品行较他的学识更令符飒欣慰。
“娘知道,你寒窗多年,以比旁人更加辛苦几倍的代价完成了他们或许需要十年甚至更久才能修成的学业,才有了今日的成绩。然而,在这背后,或许却有着更多和你一样坐以待旦悬梁刺股的寒门学子们,因为无权无势而遭受了不公正的对待,原本应有的成绩被埋没被湮灭,成了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棋子,娘想要为这些人讨回公道。”
学文有些吃惊,但略微思索之后便释然道:“如此说来,我心中的疑惑也可解了。我一个同窗好友此次亦在落榜之列,但他平日里亦颇得傅先生欣赏,学时才能并不在我之下,我原想着或许是他运气不佳发挥失常了,若这当中真有舞弊行径那便说得通了。”
“娘,”学文回望符飒,眼神诚恳炽热,“学文虽年幼力微,却也知先有天下后有家的道理,若是西汋日后沦为那些玩弄权术者的天下,那天下读书人读书的意义又在哪里?若是今日娘愿为读书者登高疾呼,那学文莫说是此次成绩,便是终身不再踏入会试考场又有何妨?”
符飒心中欣慰至极,抬手欲抚向学文头顶,却又忽觉他如今已是中了举的贡生,不再是从前的孩子了,此举或许不妥,手停在半空的时候,学文却主动走过来,挨住了她,以此举表明,无论多大,他都是她的孩子。
符飒目光柔软。
“我们走吧,去你那位同窗家中拜访一下。”再抬起眼时,符飒的眸中充满了力量。
“进宫面圣?”晋凉第一次对符飒提出的要求感到惊讶。
一早便有别院的家丁将他请了过来,他虽知符飒必定是有要事,但在听了符飒的话后还是愣住了。
进宫面圣非同小可,上一次他们进宫还是因为被司马经赋参奏一事,此次她要进宫又是为哪般?
惊讶归惊讶,晋凉却也清楚,符飒并非是冲动冒失之人,她会有此提议,自然是有她的用意的。
因此,一面疑惑着,晋凉一面又吩咐着手下人去备了马车,张罗起来。
比起上次进宫,此时的符飒心中虽少了紧张,却多了一份视死如归的悲壮。
她怎会不知,天子之威不可轻易挑衅,而礼部很多时候,代表的就是天子的颜面和皇家的威仪。
然而,若是不能亲自到御前奏禀,她对此事的处置结果便不能安心。
毕竟木已成舟,会试榜单早已昭告天下。纵使最后查明这其中做了手脚,汋帝又是否肯为了这一份所谓的“公明”而推翻了这一切?
而她的出现,则是要逼着汋帝做出“天下为公”的选择来,在她这个“外人”、“草民”面前,一国之君自然不能再将此事捂在口袋中,否则未来一旦传将出去,他又要如何立威于天下?
也即,无论汋帝如何选择,今日颜面受损都是必定的了,而他会不会为了这份颜面迁怒于符飒都尚未可知。
即便如此,符飒也并不打算就此放弃。若无为众人抱薪者,他日或许冻毙于风雪中者便是自己了。
“当日你被那司马经赋参了一本,今日我便是要去参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