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周伍并非是第一次合作了。
从仙坪村修路到温泉山庄修建,他哪一次都是将活儿干得漂漂亮亮,并且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分一文的克扣侵占之举,这一点不仅仅是厚朴田辽他们可以作证,就连与周伍交往不多的仙坪村村民提到了他也是交口称赞的。
何况如今这运河的修筑,又事关国计民生,多少双眼睛盯着,周伍不会不知道,又怎么可能做下这样的糊涂事?
裴叙修见符飒对自己的观点持异议,便想再度开口。一来解释二来辩论,却被晋凉给拦住了。
“飒儿用人的眼光不会有问题,她说那位工头没问题,他便一定没问题,叙修,你还是只讲你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即可。”
裴叙修语结,敢情自己巴巴说了这么多,就是来给人家秀恩爱的。
但再气不过,他也还是依言打住了说服符飒认同自己观点的念头,转而提起了引发自己注意的一些疑点。
“我一路南下,到了通源一带,起初是没什么的, 运河修建所经之地,百姓皆是欢欣鼓舞,一则水利兴修农田灌溉得以极大改善,二则当地百姓出行往来也便利许多。倒是官府因为朝廷统一征收这笔赋税而有些不满,却也不敢流露出过多的情绪来。”
“总的来看,此次运河修建成效还是十分明显的,可谓是强国惠民,在这一点上,符姑娘的确是十分有远见。”
晋凉照常不动声色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裴叙修对符飒的赞赏,何尝不是夸到了他的心坎儿里,这可比直接赞美称许他本人更令他身心舒悦多了。
符飒察觉到了晋凉的微表情,眼角略微弯了一下便继续听裴叙修讲下去。
裴叙修只当自己眼睛暂时性失明了,自顾自地说着话,也懒得再去嫉妒这两人。
“而沿河所修堤坝,也皆是严格按照图纸施工,用料构成都没有问题。一直到了高乾坝那里,我才发现了不同之处。”
“起初到了高乾坝,因工程尚未完工,为免打扰,我便没有声张,只在近旁住下,打算于夜深停工时前去查看。却不意遇上了运送物料的车队。”
“那车队看着像是本地的,来去匆匆卸了货之后便离开了,我跟了一阵子,跟到一个村子里,才发现,这个村子正是向高乾坝提供埽工物料的。”
“我佯装寻亲访友,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发现村里百姓大都生活困苦,一问之下才知道高乾坝那里负责采购物料的人,只以极低的价格向他们购买了大量的草料,而真正能令他们有所收益也是埽工必需的木料和土石卷却购买了极少的数量。”
“埽工对于各项物料的配比都是有严格的要求的,但他们所购的物资比例却是与实际所需远远不符。”
“寻了个深夜,我潜入施工地查看了那已打好的埽,果真发现其用料配比有问题。”
“寻常的埽是需要三成木料七成草料的,可他们所打造出来的埽,除了表面那一层之外,内里的构成至少有八成都是草料,而那草料还是最廉价的秸秆,连干草芦苇都很少。”
“这样的埽工下了水,只怕不过几年便要腐烂,届时堤溃水漫,定然酿成大祸!”
裴叙修说完这些时,脸色因为气愤已然有些不平静了。
符飒和晋凉也是听得也是心惊肉跳。
倘若真如裴叙修所说,这修筑河堤所用物料被人以次充好下进了水中,一旦水患来袭定然是尸横遍野民不聊生,而符飒便成了整场祸患的罪魁祸首。
几人沉默着,连偶尔有人掀起杯盖的声音都显得十分突兀。
“世子,我想去一趟高乾坝。”
符飒忽然抬头,看向晋凉。
晋凉毫不犹豫点头,“好,我陪你。”
裴叙修看着这两个人,越发地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些多余了。
“那你们继续商议,我就先告辞了。”裴叙修站起身来,同二人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向外走去。
裴司南在旌都虽购置的有宅院,但因长久不住人,难免需要清扫休整。
此前裴叙修住在学塾里,便懒得打理这些,想着待他成婚之后再将府邸修葺一新搬进去的。
出了那些变故之后,裴叙修便离开了旌都,云游至今,他如今栖身于旌都城中客栈,过晚回去,难免有所不便。
晋凉站起来,对符飒交待了一声明日再谈之后,对裴叙修道:“老裴,我送你过去。”
二人离开后,符飒倚门而立,心乱如麻。
如今孟凝云那里的事还没有解决,学蓝和以落在学塾继续读书还有可能会出现各种问题,而红芙那里却迟迟未见到其他状况,使得符飒有时候都怀疑自己对孟凝云的判断出了问题。
而以落的伤看起来亦是有许多的蹊跷之处,还未待查清,符飒总觉得有一双手在暗中操纵着这一切,这双手是否还会再有所行动也尚未可知。
而此时,运河这里又出了问题。
一时间似乎是所有的难题都蜂拥而至,使得符飒有些疲于应对手忙脚乱了起来。
她似乎是第一次,有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裴叙修同晋凉声情并茂地描述着自己这趟远行旅途中的种种所见所闻,二人似乎又回到了从前肆意纵横仗剑江湖的时刻。
晋凉的话依然很少,偶尔才会应和或是询问几句,但看得出来他并非是在敷衍裴叙修,而是对他的经历确实很感兴趣。
直到分别时,晋凉才问出了一句,符飒私下同他交谈时,曾提到的问题。
“你可有回过云城?”
裴叙修的滔滔不绝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沉默着低头走了许久,裴叙修才抬起头,直视着远方的黑暗,却似乎又没有将目光定格在任何东西上面。
“没有回去。回去做什么呢?”
他的语气中,有自嘲,有伤感,还有一些疲惫的无可奈何。
那座城,他待了许多年,算得上是除了旌都以外的第二个故乡了。
在那里,有他的父母家人,有他曾与晋凉一道并肩作战的种种过往,也有他生平第一次敞开了心扉想要真心接纳照顾的女人。
然而如今,也正是那个曾令他心动到想与之携手一生的人,却成了他回不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