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玉娇也走上前来,“许嬷嬷是我本家的一个嫂子,两年前得了重病去了。她本就是个心善之人,然而当年面对圣上的亲谕却也是做不了更多,你们几个在她面前一同自尽,成为了她心中一直过不去的坎儿,最后那几年总是听她反复念叨,说是这几个孩子可怜,自己没帮上忙……”
锦瑟此时已然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
泪眼朦胧中,思绪恍惚便被拉回了五年前。
那时候的她,才只有十二岁。
当时,作为镇南大将军的霍青云蓦然被指证了通敌叛国的滔天罪名,霎时间乾坤颠倒星移斗转,曾经在西汋境内宛如守护神一般在西汋朝野上下都声名赫赫威望极高的霍青云一夕之间便跌落神坛,成为了恶名昭著的叛**。
将军府被抄,偌大一个将军府中,睁眼可见遍布穷凶极恶、四处搜刮的官兵,歇斯底里哭喊叫冤的奴婢,以及将孩童抱在怀中默默流泪的女眷。
府中男丁已然尽数被抓去,有个别想在混乱中偷偷逃跑的仆人奴婢更是被面目狰狞的官兵当场就地诛杀。
尽管身为将门之后,霍浅羽也曾随父兄练习过一些拳脚功夫,自认在同龄女儿中间已算得上巾帼少女。但如此血腥的场景,她却是第一次见到。
而大将军府中,也是第一次沾染上了血腥的气息。
多年来,在将军夫人她的祖母谢婉容的治理下,将军府自上而下皆是相处融洽,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霍家人宽以待已,而下人们也都是尽忠职守。
谁又料得到,有朝一日,这旌都城中最凛然不可侵犯的府邸之一,竟能遭此灭顶之灾?
而那位名震西汋乃至周边各国的镇南大将军霍青云,和他的长子霍振元、次子霍珍海在前一日被召至宫中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那曾经以血肉之躯保护了整个西汋百姓的人,如今却连自己至亲至爱之人都保护不了。
霍浅羽,霍青云的长孙女,霍振元的长女,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暗暗地一次又一次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却又不得不一次次松开。
作为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她能做什么呢?
她的身旁,是气度不改却显见苍老了许多的祖母,和大腹便便已近临盆的母亲,霍浅羽只能先将怒火和愤恨压下,小心翼翼地尽可能照顾着她们。
然而,这照顾却也没能持续多久。
那些凶神恶煞的官兵,在将霍府搜刮一空之后,便将祖母、母亲和那些姨娘婶娘都带走了。
而她们这些尚未成年的女娃们,则是一并被关押了起来,一日之后,便要送往教化司。
那些与她年龄相仿或是更年幼的姑娘,直至此时,似乎才懵懵懂懂地知道了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尽管年幼,她们却也是霍府中耳濡目染着霍青云的忠勇义烈和谢婉容的外柔内刚长大的,自是有一番寻常女子少有的风骨的。
“羽姐姐,我们眼下怎么办?”带着哭腔拖着尾音的奶声,出自于霍振元二房妾室之女霍清矜之口,她如今才刚七岁,哪里懂得沦为官妓的下场。
霍浅羽眼眶亦是发红,却不若霍清矜一般茫然不知所措。
“今日那圣旨上已然说得清楚,祖父、祖母还有我们的爹娘,都要被处以极刑。如今霍家仅存的,便是我们这几个人了。”霍浅羽环顾了一周,心中痛楚已级。
原本她还有个即将出世的弟弟或是妹妹的,可竟等不到他(她)出生了。
不过也好,一降生便要面临这样的血腥悲惨,不来也是对的。
“祖父一生征战戎马半生,如今竟遭奸人陷害沦落至此。身为霍家人,我们不能丢了祖父的颜面,祖父常说士可杀不可辱,明日我们便要被送往教化司,届时便会被送往何处,为奴为婢,倘若有谁不幸被指为官妓,那便唯有一死!”
“活着的人,即便沦为奴婢,也要好好活下去,即便没有替霍家昭雪那一日,但只要还有一人在,霍家就不算完了!”
霍浅羽说这话时,心中已然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
向来同一家族出来的女眷,到了教化司后,基本只会选出一两名做官妓者,其余人便发配为奴婢。
虽无专门规定,这也是教化司约定俗成的规矩了,也算是这阴暗吃人的教化司唯一仅剩的人情味了。
几个孩子中,她年龄最大,若说选去做官妓的人选,便非她莫属了,说说样的话,是为了嘱咐剩下的人要好好活着的。
只是霍浅羽没想到,教化司的这点人情味,到了她们身上,都要湮灭了。
当听闻她们所有人都要发往狎乐营做官妓时,霍浅羽的眼前全黑了下去,她几乎是跌撞一般抓住了面前一位嬷嬷的衣袖,叫道:“不是说,只有一个去狎乐营便可吗?为何我们都要去?!”
回答她的只有狠狠被推开的粗暴。
“谁规定过其他人都要有别的安排的?上面专门交代过,霍家女皆需终身为娼,不得赦免!”
此刻,已然不仅是霍浅羽,霍家的几个小女面上尽皆露出了悲愤欲绝的神色。
至此,霍浅羽再是年少无知,也已想得清楚了,只怕是有人担心他们霍家死灰复燃,唯有将这最后的希望也碾落在脚底了吧。
只有将这些仅剩的小女儿也都打入了地狱深处,霍家才会永无翻身的可能。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霍浅羽顿时如坠深渊,原本舍生护住几位幼妹的悲壮一点点蜕变成了入地无门的绝望。
眼见主心骨的她面无人色,其余几人在最初的悲愤之后,也渐渐地变成了心死如灰的决然。
终于,在教化司的人忙着接应新来的女犯时,这几个原本应是天真烂漫年纪的小女儿相继举起了手中一早藏在身上的金钗……
锦瑟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出来。
符飒伸出手去,将锦瑟抱在了自己怀中。
即便是不曾开口,她也可以从锦瑟的神情中看出,那些过往对于她而言,有多悲惨。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感受着心里隐隐约约的疼痛。
此刻小小的厢房内,几人全都默然伫立着,每个人的心头都格外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