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田辽所说,里正丁堂是个不贪财不好色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的人。
看起来,似乎没有软肋。
然而符飒很清楚,人无完人。越是表现完美的人,他内心对于某一件事的执着度可能就越高,正是因为此事,他才极力使自己呈现出完美的状态来。
而丁堂内心多年来十分执着的这件事,便是提拔调动。
作为西汋朝中最基础的行政官员(如果也算官员的话),丁堂已然做了九年的里正,他一直在等一纸调令,等哪天可以进到县里,甚至是云城去。
不求平步青云,但求一步一个脚印。
然而这九年来,他却等同于是在原地踏步。
直至目前,他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办公场所,他那间并不算很宽敞的宅子便同时也成了他交办各种公务之处。
说没有怨尤只怕不太可能,但他却将这样的情绪很好地掩藏了起来,只是在处理公事时更加冷淡到近乎冷漠了。
符飒带去的云城特产和一品荫羡他都礼貌而坚决地谢绝了。
“符姑娘不必客气,这些还请拿回去吧。”丁堂是为符飒办过更改名谍的,如她这般有主见的女子毕竟不多,又加之后来仙坪村里修路的事,丁堂也就印象深了些,此刻经符飒一提醒,他即刻便也想起来了。
尽管对符飒并无恶感,他却仍是不会为了她而更改自己的原则。
不收任何人的礼品贿赂,是他上任伊始便立在心中的誓言。
符飒并不觉得有多难堪,礼物被拒是她一早便想象得到的。
“丁里正果真是廉洁奉公两袖清风,是符飒失礼了,不该以这些俗物来烦扰里正。”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丁堂做这一切本就是想要博一个好名声以图上进,如今见符飒两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面色便也没那么冷了。
“符姑娘今日来,可是有旁的事?”
若只是因更改名谍一事来谢他,那着实是有些夸张了,这本就是他分内之事,况且那日也并未给予符飒任何特别的照顾。
符飒也不拐弯抹角,径直走到丁堂面前,点头道:“丁里正猜得不错,我今日来,的确是有求于您,还请您能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把话说完。”
丁堂点点头,道:“我既为里正,为乡民解决困难便是分内之事,你且说来。”
符飒也不兜圈子,直接开口道:“我想要仙坪村村头那块荒地。”
丁堂一愣,“那快地常年荒芜,近乎沼泽,是极难长出作物的。”
符飒点头,“我清楚,我并非是要用来耕作。”
“那是?”丁堂不明白了。
“我想要在仙坪村建一座温泉山庄,吸引周边乃至云城甚至更远地方的人过来游玩,将仙坪村发展成名胜之地。”符飒盯着丁堂的脸色认真道。
丁堂眼皮猛地一跳,“不行。”
符飒愣了一愣,似是没料到丁堂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但她心中早有了对策,是以也并不在意丁堂的态度。
“丁里正,还请您耐着性子,容我将话讲完,若是我讲完了您还是觉得不可,那我必不会再无理取闹搅扰了您。”
丁堂见她一副不说清楚便不肯罢休的模样,一时也有些无奈,但他心底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这小女子说什么,自己都是绝不会改变主意的就是了。
因此,在一番思量之后,他妥协了,“你继续说。”
说完了赶紧走。
符飒可没有速战速决的意思,她微微向丁堂欠了欠身子,自他身边闪过,进了堂屋,竟反客为主地坐下了。
而后,她还对着丁堂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丁里正也坐,长久站着不累吗?”
丁堂一时间甚至分不清这是在谁家了,他皱着眉头走过去在符飒的另一侧坐下,表情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符飒伸手提了提桌上的茶壶,才发现茶壶是空的,“丁里正平日日理万机,竟连烧水的空儿都没吗?”
这句话绝对不是讽刺,丁堂还是很勤勉的,平日里时常奔波在外,确实也甚少得着空闲优哉游哉地泡一杯茶满满品。
对于符飒的话,丁堂并未接茬,他不傻,自然不会对着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吐槽自己的艰难处境。
符飒也没指望他这么快便建立对自己的信任,在说完了那一句之后,她便转向了正题。
“丁里正在这乡野之地也待了许多年了,莫非就真的愿意在这里将自己的一腔抱负生生耽误下去么?”
丁堂闻言一惊,这女子的话正正说中了他的心思。但他自然是不肯承认的,当下正色道:“符姑娘慎言,丁某之里正乃是皇命所授,无论官职大小,在其位谋其事,丁某只知做好分内之事便可。至于长期止步不前,也仅是因丁某自身鲁钝,不堪大用而已,丁某素未有过怨言。”
符飒浅浅一笑,“丁里正无需多虑,今日之言,符飒必定不会与第二人言说,再者来说,即便是有言语不当之处,那也是符飒自己口无遮拦说错了话,若真是有人追究下来,自然是与里正大人无关的,您说呢?”
丁堂到了此事,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确然是有与众不同之处的,无论是勇气胆识还是睿智犀利,她果真是有过人之处。
但这并不意味着,丁堂便会愿意为了她,放弃自己的原则。
而符飒也不急着同他谈判,而是围绕着丁堂的问题继续展开了论述。
“丁里正方才自称鲁钝,未免有些过于自谦了,别的我不清楚,但在仙坪村,丁里正的口碑却是远较那县里乃至云城的官老爷门高上许多的,仙坪村人谁不知道,丁里正勤政爱民、清正廉明,村上的人私下又哪个不是在为您抱不平的呢?”
这话换做旁人说,丁堂定然会觉得是阿谀奉承,有些肉麻,然而自符飒口中说出来,却又因她极为真挚的语气而显得诚恳,丝毫寻不出作假之处。
“也正因如此,丁里正的久未升迁才是有因可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