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飒带着厚朴和几位婶娘姨婆一道在云城的大街小巷逛了半日,又一道在一间颇有特色的馆子里用了饭,才将他们送走。
随后便紧赶慢赶去了六悦旅栈。
虽说昨晚自己走之前给那个躺在床上的伤员留了吃的,可这半日过去了,也不知他究竟如何了。
此时的符飒,竟然丝毫未曾意识到自己不同寻常的紧张。
然而到了旅栈,屈锦却一脸疑惑地告诉她,她那位“表哥”被两位颇有气势的男子接走了。
因那两人气场强大,却又对“表哥”恭恭敬敬,加之“表哥”毫无被胁迫的痕迹,还对屈锦客气地道了谢又道了别,屈锦便也没有强留人。
符飒傻了。
“他的病减轻了?能起来了?”符飒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
明明昨日自己离开之前,他还是虚弱得连坐起身都需要自己搀扶的,怎么一夜之间,便能行动自如地自行告别离开了?
忽然,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迅速变得青红交加起来。
他的伤应是已有了些好转,至少独立起身是已不成问题的了。此前他那般“虚弱无力”,只是为了让自己“上下其手”而已!
符飒有些愤怒了。
然而愤怒之余,她还有些担心。
人是裴叙修交到自己手上的,若是要接走,想来应是会知会自己一声的,这般不告而别,中间会不会有别的隐情?
一面担心着,她还在一面为自己的担心寻了一些能够让自己过得去的理由。
虽是口头上对屈锦说着自己已然知道“表哥”离开之事了,却终究是不能定下心来。
终于在第几十种猜测浮现在心中的时候,符飒再也无法保持若无其事的平静,匆匆对屈锦交待了几句后便起身出了“六悦”。
然而到了大街上,符飒才又迷茫起来。
自己同裴叙修本就无甚来往,更是从未登过裴府的大门,如今要到哪里去寻他?
即便是她知道裴叙修时常流连于莳花馆,自己一介女子也总不能这般贸贸然到莳花馆去寻他吧?
踟蹰半晌,正待回去寻屈锦到莳花馆打探一番再做打算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嘶声。
一转脸,一架马车疾驰而来,拉车的马儿似乎是受了惊吓一般,失去了控制,一路嘶鸣着,朝她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符飒大脑一片空白,竟然忘记了要躲开,事实上,以她的速度,想要躲开也并不容易。
好在,那吓傻了的马车夫终究是在马匹即将到达符飒跟前的最后一刻硬生生地将马给勒住了。
死里逃生的符飒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气愤还是该庆幸了。
周围跟着受到了惊吓的百姓见这一幕,纷纷指责起车夫来。
“你这车把式怎么驾的车,这要是撞着人了可怎么得了?”
“看给人家姑娘吓得,成什么样了?”
那马车夫听到围观者议论,更是脸色煞白,也不知是后怕还是心虚,竟梗着脖子同周围人争辩起来。
“我这不是也没撞到人么?再说了,这么宽的道儿,她就非得站在这儿么?”
符飒原本是想着自己也没受伤,便就此作罢了的。听到车夫这么一说,她有些不乐意了。
怎么说自己受了这么大惊吓,要这车夫赔个不是也不算咄咄逼人,自己还没发难呢,他反倒还恶人先告状起来了。
“这云城的官道是朝廷出资、百姓出力所筑,敢问阁下这条道可是写明了不准行人只能驾车么?我记得西汋律例可是言明了城中官道严禁马车疾驰的,阁下这般委屈,却不知到了官府还能不能再理直气壮了?”
她并不欲与其多纠缠,能一击即中的事,她不愿多费唇舌。
车夫果然脸色变了。
想来他心里是知道符飒说的是事实故而有了顾虑,但碍于颜面,方才的话又不能立即收回,一时间讪讪地愣在那里左右为难起来。
这时,马车的车门帘掀了起来,一个弱柳扶风的身影扶着车门出现在符飒面前,车夫见到她示意,急忙跳下了车,将她扶了下来。
这女子年纪不大,一身嫩黄衣裙随风送香,鬓发低垂斜插一支海棠钗,凝脂般的肌肤上,不画而黑的柳眉下一双似水美眸格外黑白分明,挺翘的鼻梁下朱唇轻启,带出一抹微笑。
这该是符飒自来到这里后,见到过最美的女子了,唯在此时,她才算是见识了古人词中“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的盛景。
除了惊艳,这女子竟然还带给符飒一种隐隐约约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女子走到符飒面前,拉起了她的手,“这位姐姐莫怪,原是我们的马方才在街头不知被哪里来的石子打到了,受了些惊吓,这才险些冲撞了姑娘。我这车夫性子急,一时间言语不当,我代他向姐姐赔不是了,姐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的,我这便陪姐姐去寻大夫看看,也好叫姐姐安心。”
符飒见这女子的第一面便生出好感来,此刻又见女子言辞恳切,自然不会再同她计较,当下便露出笑脸道:“既是马车受惊,也算是意外,怪不得你们,我并未受伤,也无需就医。”
众人见双方化干戈为玉帛了,自然也不再围着看热闹,慢慢便都散了。
符飒看一眼那面现愧色的车夫,笑着向那姑娘颔首道别,也欲离去。
那姑娘拉着她的手却并未立即松开,而是迅速靠近了她一些,压低声音道:“裴公子要我转告姐姐,请姐姐安心,人已无恙。”
符飒惊异望向那姑娘,她却垂着眸又加了一句,“此外,若是姐姐担心那人,三日后可到莳花馆锦瑟处一见。”
说完,那姑娘放开了符飒的手,退后半步,微微欠了欠身子,便转身上了马车。
车夫再度扬鞭,驱动了马车。
符飒站在原地,努力保持着镇定模样,直到马车消失在她的视线中,才转身朝“六悦”走回去。
马车内,裴叙修向那名姑娘抱拳道:“多谢锦瑟姑娘援手。”
锦瑟还了礼,道:“裴公子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不过方才公子那一式着实有些吓人,若是万一车夫刹不住,撞上了那位符姑娘呢?”
裴叙修轻笑:“不会有万一,阿四的技术我清楚。”
开玩笑,若是他真将这位符掌柜给伤着了,只怕晋凉就第一个要从病床上爬起来与他算账,这怀滁世子对他这位救命恩人的在意,裴叙修可是都看在眼里的。
虽是觉得不同寻常,裴叙修却也没有真往别的地方去想,只当晋凉是见这女子身世奇特,感激之中又有同情而已。
毕竟晋凉是名满旌都的怀滁世子,除了身世显赫之外,文韬武略自不必提,就单论他那张脸,便足以使得旌都各大名门闺秀争相属意了。
裴叙修无论如何也不会认为,他会对一个出身低微、相貌平平还带了三个孩子的女子产生什么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