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峰西北耸立飞来峰,飞来峰下窄上宽,形若半支纺锤。
峰巅留仙台,峰底帝游宫,分别是神话里仙帝冥坐悟道的所在和其法脉道场。
帝游宫是自然与仙力融汇的鬼工之所。庑殿半壁空踞崖外,如浮于云。宝宫碧门金顶,雕栏迂绕,玉阶累叠,格调沉雄古逸。
园囿精美,不谢之花、长青之树守序生长,雄姿秀韵咸备。
宫室轩敞,装潢华丽。磨翡翠以砌柱,琢紫玉以架梁,熔黄金以筑壁,壁带饰骊珠、翠羽、金贝若干。
裁昆山之玉铺地,地面莹润透闪,金龙彩凤之影遨游其间,景象蔚为壮观。余处俱铺锦列绣,满室含辉流光,艳色渥彩。
燕辞曾被西林坊奢靡之风所折服,时今两两相比,帝游宫恍如闹市旺铺,上宾园却已沦落成杂货冷摊。江湖货郎潘圣临搜求到些许毛珠臊玉,犹自走街串巷地四处献宝哩。
帝游宫楼宇三重,九五开间,明堂设瑶台一座、蒲团千盘,是仙帝授道和群仙闻道之地。
周游希言堂、上善堂、杏雨坞、梨云馆,内庭虚极室、静笃室,俱无遗物。
忽见楼上异辉熠熠,燕辞急忙登楼而观。
诸仙乘鹤远去,只留下一座神迹蔚然的天地宇宙模型。
模型庞大,悬真珠作日月,钉宝钻拟星斗,铺碧玺为江海,栽美玉成山川。
一枚大若鸡卵的宝珠悬浮半空,释放的濯濯清辉将天体笼罩,以太阳为焦点,星斗各按轨迹运行,凝散有法,周行不殆。
小梦九忘了振翅,惊呼道:“咦,真是沧海遗珠!”
燕辞微怔,暗想精灵秉天地精气而生,源远流长,对世间诸多稀奇物少有不知,正可当面请益,遂问道:“沧海遗珠寓意埋没人才,原来还有实物?”
小梦九一脸鄙夷道:“无知,世间事物来历俱有根由,不是拍脑袋拍出来的。”
燕辞早就摸清了小梦九的脉门,蹙眉苦笑道:“在下井底之蛙,见识浅陋,还望圣灵指教。”
花招虽老,却百试不爽,圣灵的称谓总让小梦九欢喜得欲罢不能。她装出一副饱学宿儒的模样,抚掌欣然道:“孺子尚可教,朽木犹可雕也。”
言罢不再藏私,陈述了一段精灵古籍记载的故事。
传说在太古时期,无边黑暗诞生混沌,混沌之眼孕育众山之祖:玄黄山。
玄黄山内隐胎息,化育两脉而成昆仑山和青龙山,两山喷涌黑色、青色异气,两气相交而绽放生命的火花,缔结灵胎并化孕出异灵:玄黄。
玄黄飘飘荡荡,行走无边黑暗寻找光明,最终历经重重劫难,以身殉道。
过数万载,玄黄遗骸诞育创世神盘古,盘古劈开天地,使清浊相别,日月通明,世间万物赋形,乾坤锦绣。
岁月更迭至远古时期,昆仑山岩隙中忽生天地藤,藤叶丰茂,结仙葫一枚,
藤下仙石因日久秉受仙气,身化娇娃,取名白妃。白妃饮藤叶甘霖而孕,诞下一团红霞,取名鸿钧。
其时,青龙山神游沧海,流连忘返,蜕变为蓬莱、方壶、瀛洲、岱舆、员峤五脉。蓬莱山巅醴液池因盛接九霄霖露,生千叶千色莲,莲蓬结籽两颗。
时逢天河诞出鱼妖,名为江沽,其身躯庞雄绝伦,张口饮枯天地诸水犹不解渴,故化身鲲鹏,展垂天之翼飞赴北溟,以火之精珠融化玄冰,饮水止渴。
玄冰消融,洪浪滔滔直漫天眼,淹死神仙无数。
鸿钧砍伐昆仑阴沉木建造巨舟,沿途搭载众生,拯救仙友。
如浮萍般浪迹了千年,竟在狂涛深处偶遇昆仑山仙葫随波翻滚。
捞起视之,葫中藏一对金童玉女,自言是蓬莱千叶千色莲莲谢籽落而生的孪生兄妹,名为伏羲与女娲。
仙葫得蒙鸿钧点化,转身变成道巨壑,吞尽天下洪波犹不溢不漏,号称归墟。
归墟感怀鸿钧点拨之恩,淬炼万水精珠相报。
鸿钧说仙友大器免成,是自然造化之意,非为人谋,言罢婉拒不纳。
归墟心悦诚服,因见洪涛肆虐致使万灵涂炭,精魄神魂无所归依,故自愿以大壑之身化作亡魂之地,成为幽冥。
仙葫公而忘私,伏羲、女娲见之甚是感慨,遂留居五仙山跟至友遥遥相伴,亦协助其镇压亡魂。
万水精珠承载着这一段温馨的过往,被永远留置在蓬莱峰上供群仙缅怀。
光阴荏苒,故事却悄悄变了原貌,说鸿钧居功自傲,视万水精珠如敝屣。世人以讹传讹,精珠逐渐失宠,终被仙修所弃,沦为沧海遗珠。
燕辞听罢怔怔出神,喟叹道:“遗珠之憾,原来世人并未曲解其意。”
感慨有顷,再问道:“洪浪既然被归墟所平复,女娲补天之说又从何而来?”
小梦九抿抿唇,继续讲述。仙葫解变,归墟仁德远播天下,那时,蓬莱诸山群仙毕至,其实力隐隐可跟昆仑比肩。
伏羲麾下爱将共工形骸放浪,因受人挑唆,另兼不满火神祝融的声威与日俱增,故直接攻打昆仑山祝融府邸。
共工败,溃逃时怒撞不周山,天柱倾倒,浩荡天河之水倒灌,令世间再成汪洋。
伏羲怒斩共工,女娲补天立极,昆仑山群仙悲怜众生苦楚,不愿善了,自此引爆了诸仙之战。
战火绵延千余年,战乱甚至波及到天庭,神灵仙班陨落者不计其数。
苍生涂炭,天庭香烟冷清,日宫月殿之神被迫无奈,迁徙众仙登临天庭接受辖制,方始平息了乱源。
昆仑山阅尽世间贪婪、虚伪、嫉妒及诸邪恶,悄然失落于界面之中。多年后,蓬莱五山再经变故,逐一分离,遁迹在红尘之外。
燕辞疑惑道:“既然如此,陆吾一脉怎会逗留此界?”
小梦九叹道:“天地藤藤根化陆吾,藤气育精灵,根须变百兽,俱归陆吾统辖,看门守户。此后的典籍描写模糊,有的说诸仙之战焚毁天地藤,损及陆吾元气,久未复原。有的说陆吾不愿参战,潜逃至遗荒之野。但不论如何,战乱后人界秩序重建,陆吾潜心修炼,却始终被压制在空冥期不得突破,难以飞昇。”
幼麒麟听得昏昏欲睡,燕辞突然提出一个困扰至今的问题道:“莫非天上真的有神仙?”
小梦九顿感无语,气道:“天地素为一体,地上能住人,天上何以不能住仙?看不见摸不着不意味着没有,混小子总是自以为是!愚昧!肤浅!”
燕辞无意间撩拨起精灵的怒火,连忙解释道:“燕某随口一问,圣灵勿怪。”
好话说了一箩筐,小梦九犹自气鼓鼓道:“别说仙界、魔界、幽冥界,即便纪元前或远古之灵存活,甚至天外异物跨临都不奇怪。”
燕辞本不敢再说,偏偏还是忍不住道:“既然归墟即是幽冥,不知藏在何处?”
小梦九望山外一指,淡淡道:“冥海分割阴阳,成为地狱的通道,阳面为人世,阴面植寒桃千株,僵尸之祖赢勾荡舟其间,镇守黄泉冥海,阁下想去看看?”
燕辞惊得骨寒毛竖,倘若真有这回事,那才真叫做鬼门关走了一遭。
仙家慧眼却遗珠,对燕辞而言恰恰是难得的机缘,万水之精,单单听这名字就知道此珠妙用无穷了。
沧海遗珠静静搁置在半空,没有禁制,没有异常,就这般触手可及。
掐指轻轻摘落下来,天地宇宙模型丧失了撑持之源,化为烟云飘逝在空气中。
珠子很冰、很凉,漫漫清辉溢漏着岁月沉淀的气息,掂在手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厚重感。
燕辞有一种置身梦境里的错觉,丢了颗洛音珠,拣了颗沧海遗珠,这一失一得不知划不划算。
※
顶楼寝宫,暖阁空落落,回廊冷清清。
室内陈设多疏朗,雕屏、花插、画扇等俱是凡品,卷帙室、冥坐室、华丹室、参同室了无一物。
西廊空阔,是吟风望月之所,数丛赏玩之花怡然盛开。
小梦九意兴阑珊,埋怨道:“倒霉背时鬼,登临蓬莱只有看风景的命,想是上辈子造了孽。”
她说得煞有介事,已然忘却了自己贵为天地灵物,同样未见得鸿运当头。
燕辞苦恼不已,解嘲道:“既来之,则安之,蓬莱山灵气奇氛盛极一世,不如留在此地修行,免得回去妄遭难星。”
小梦九似笑非笑,昂首望天道:“有道理,也免得回去再被人撒狗粮。”
燕辞蓦然想起晗冰,顿时目瞪口呆,讪讪道:“一时戏言,不能当真。”
小梦九返身下楼,怪哼道:“矫言伪行之徒,认识你才是老娘上辈子造了孽。”
燕辞刚想说话,忽然瞥见身侧白濛濛一株奇木突然结出红彤彤一枚果实,果实娇俏玲珑,宛如红水晶。
燕辞奇道:“咦,还有这等怪事?”边说边采撷果子想嗅一嗅、尝一尝。
说也玄乎,果子一吸即融,化成一缕红雾往鼻中一钻即逝。
小梦九刚惊呼出声,燕辞翻身便倒。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小梦九很想甩他两巴掌,再戳着脑门子告诫他手别那麽欠,嘴别那麽痒。
但当燕辞苏醒并莫名其妙望着她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两巴掌实在太少了。
燕辞傻眉楞眼的呆坐一阵,问道:“那是什麽鬼东西?”
小梦九没好气道:“毒药。”
燕辞自觉并无不适,皱皱鼻道:“味道香臭香臭的,闻多了估计会上瘾。”
小梦九直笑得东倒西歪,捧腹道:“恐怕是个仙屁。”
幼麒麟龇着小牙眯着眼,俨然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燕辞轻轻叹口气,反驳道:“仙屁是纯香的,没见识!”
“荒唐!”言未已,耳边蓦然飘来记苍老而虚弱的声音,“屁乃腹中浊气,仙家餐葩饮露,不食五谷,气从何而来?”
燕辞惊诧万端,忙问何人?转身四处搜寻,漫山清风如潮,哪有半条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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