缤纷的蔷薇从这边墙爬满到那边墙,虽缺乏阳光的关爱,却依旧静悄悄地一瓣瓣绽放着。
小梦九闲得快长蘑菇了,在狭小的庭院里飞过来兜过去,把一院蔷薇新吐的花瓣数了无数遍。
此前热闹的场景已不复见。晗冰半死,青鸾重伤,不知被迁移到哪位高人的宝物里。幼麒麟睡得雷打不动,唯独燕辞可在外尽情玩耍,
一想到自己被圈养在须弥环里发霉,小梦九是又憋屈又无聊又恨得牙痒痒。
悄悄往外探出神念,听到燕辞毫无趣味的审美言论,小梦九咬牙切齿道:“小狐狸能青睐你?绝对是瞎了眼。”
站不住坐着,坐不住躺着,消磨时光的功夫,她渐渐修习得登峰造极了!
幼麒麟的体温将被窝捂得暖暖的,小梦九樱口微张,吐出枚金光灿灿的物事,幽幽望了一眼,不禁陷入沉思。
时间轻轻溜走,霹雳的喧响彻底将思绪打断。
未多时,一阵响遏行云的吟啸声闻百里。须弥环是独立的半芥子空间,依旧被震得嗡嗡鸣响不止。
紧接着风声怒号,飘飘荡荡之感倏然而生,她随着燕辞的身躯被卷上高空,翻翻滚滚被抛落到极远极远的深海里。
小梦九无缘亲眼目睹搅荡风暴的异兽真容,但仅凭那声令世间万灵匍匐在地的吟啸,来者的身份已呼之欲出,除了真龙,世间没有任何生灵能拥有这等威势!
拍了拍昏沉的脑袋,蓦然发现幼麒麟也已惊醒过来,正呆呆懵懵看着自己。
※
燕辞气若游丝,仿佛连灵魂都被风暴拍散架了。
小梦九边嘀嘀咕咕骂着瘟龙,边给燕辞灌若木琼浆疗伤续命,再手抚其背帮忙运行周天,催动药力发散。
反反复复折腾许久,燕辞依旧昏迷不醒。
深海中不乏变故,小梦九干脆施法隔绝气息,沉入海底隐秘处为其疗治伤势,这正是梅影无法根据诛妖徽记寻找到燕辞的根由。
次日天清气朗,在小梦九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伤势略有好转。
此后数日,燕辞虚弱到了极点,时而昏睡,时而微有知觉,就这般忽睡忽醒的虚度着时日。
耳畔风声轻柔,恍恍惚惚中,他依稀看见小梦九驾驭着一匹神兽飞云逐雾,又依稀看见周围默立着许多人儿,每张面孔都有些熟悉,却迷迷惘惘看不清楚。
费力张望几眼即感困顿,再次昏昏欲睡时,忽听晗冰的声音埋怨道:“瞌睡虫,屡教不改!”
燕辞神智一清,忙忙睁眼窥望,晗冰杳无影踪,却有头绿烟缭绕的神兽正驮着自己穿波渡浪。
此兽具避水之能,凡过处水波漫漫俱往两侧奔走,神兽凌波踏水,如履平地。
小梦九牢牢抓着神兽颈上长鬃,“咕洽、咕洽”做呼喝状,驾驭此兽狂奔。
燕辞惊惶不安,挣扎着支起身子想看得仔细些。
小梦九听到声响,回首瞟见燕辞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恨恨道:“喝了半瓶琼浆还不痊愈,老娘一脚给他踹下海去。”
神兽似乎能听懂人言,扭首瞧了一眼。
此兽首尾长逾数丈,身披淡青细鳞,额生翠莹莹尖角两枚,角上覆肉。其貌兼具龙相马形,英武、矫健、高贵的神骏之姿展露得淋漓尽致。
待鼻中嗅到一股独特而熟悉的清香,燕辞愈发确定这神兽就是幼麒麟。
想当初幼麒麟将浴火蟾囫囵吞下后,终日哼哼唧唧地极度嗜睡。燕辞暗想病从口入,还担忧它生出不测来。
小梦九曾劝道:“麒麟仁兽,性温和,辨善恶,平素不履生虫,不践花草,遇妖孽则举口咬之。这光景像是晋阶之兆,不必惊扰为好。”
燕辞听信其言,故不予理会,此时观之,还是小梦九有先见之明。
幼麒麟夺蟾丹为己用,晋阶后形体变化自如,行进时四蹄生云,绿烟飘繇,端的是雅逸绝尘。
燕辞不知同伴生死状况,难免心生挂念。
小梦九讽刺道:“庸人自扰,那数人俱非短命之相,倒是阁下差点翘了辫子。”
再言语几句,倦意上涌,燕辞再度陷入了沉睡。病体初愈,自然睡得舒泰无比。醒来时,齿间再次残留着若木琼浆的清香,小梦九刀子嘴豆腐心,原来对他还是极其关爱的。
燕辞提振精神,勉强辨别清方向,忙问要去哪里?
小梦九嘴一撇,道:“鬼知道哩,大怪兽拣路狂奔,挡拦不住。”
幼麒麟昂首朝天吟啸一声,似乎对怪兽的称谓极度不满。
小梦九自知失言,轻轻摩挲着幼麒麟后脑,迭声道:“是神兽,是瑞兽,燕辞才是怪兽!”
大海苍茫,满目绿波翻滚,麒麟兽忽而往南,忽而往东蜿蜒而行,寥寥可数的海岛和日月星辰的轨迹是行进时的坐标。
燕辞和小梦九茫然不解,怀疑麒麟兽兜兜转转不是迷了路,就是神通大进乐昏了头。
次日晨光熹微,麒麟兽终于放缓脚步。远方莽莽苍苍,蓝色海雾堆积出一片天水相接的蒙昧世界,仿佛真正的天之涯海之角呈现在眼前。
于近处倾听,耳边除涛声澎湃外,别无异常,燕辞不由疑窦丛生。
麒麟凝视着层层雾岚,眼中溢满深深的眷恋之情,宛如重临故乡,温馨中还藏着几分忐忑。燕辞低眉垂首,若有所思。
※
沉舟岛上,迎战的号角已经吹响,守岛修士各扑岗位,严阵以待。
耳畔绵软的风声、温柔的涛声和受训时如雷般的呐喊飘然散去,唯一剩下的,是搏杀前心弦律动的弹拨声。
洛望舒收到青龙现身的传讯,一腔热血瞬间点燃,凌空遥望沧海深处波涛滚滚,心中泛起愿乘长风破万里浪的豪情。沧海横流,方显巾帼之色。
沉舟修士举目凝望着那条矫健曼妙的身姿,强行按捺下躁动的心潮,脸庞换上赴死时的决绝。为扫妖除魔,当义无反顾,他们等候着,静静等候着。
近东处密云倏滚,巨浪翻涛,俄而雷电晦冥,暴雨流注。
青龙乘云游雾而至,蜿身遨翔,轻灵飘忽,首尾或隐或现。其鳞甲青润,神爪森然,澄目焕灿,犄角莹如玉树,金线覆脊,正缓缓流荡着朦胧紫气。
青龙垂首俯视孤岛,尽显英伟霸道之气。
一位金冠白衣修士飘立龙首,徐徐道:“故友来访,请望舒仙子赐见。”声若洪钟,举岛皆闻。其驭龙在远处等候,看似并无耀武扬威之意。
故友!诸人惊心透凉,纷纷猜测来者即是妖皇羲爻。此人威名之隆,举世无双,天下修者曾无数次幻想过其真实面容,殊不料竟是如此一位年届而立,风神潇洒的青年。
洛望舒眸光微抬,语调复杂道:“御皇只身来访,有何见教?”
羲爻道:“别无他意,一叙故旧之情。”
洛望舒素知羲爻自负其才,不屑于施展诡诈的伎俩,己方这般披坚执锐相侯有失待客之道,遂挥袖屏退群修,侧身相邀道:“请御皇登岛叙话。”
她言语中未含试探的意思,羲爻身负架海擎天之能,岛上布署其实不堪大用,倒不如坦率相向,显得雍容大度。
沉舟岛首,孤石悬空,石上刻灵符,符文九曲十八弯,形若“镇”字,石下藤萝间悬挂锈迹斑斑的铁剑一柄,青龙视之有些畏惧不前。
“斩龙剑!”羲爻嘀咕一声,心中释然。
洛望舒已从当年懵懵懂懂的末学,蜕变为臻至化境的大修士,此番坦诚相邀,展现出明月入怀般的胸襟,又将青龙据之在外。岛上灵气氤氲,杀机暗藏,凭借阵法之力当抱有几分与己对抗的自信。
羲爻不怀醉翁之意,合手推出张飞毯铺于半空,道:“兵防重地,不便相扰,请于此浅酌一杯。”
“春韵灵毯!”洛望舒洒然道,“妾身昔年敬奉之物,御皇还随身携带着?”
羲爻道:“旧友所赠,睹物思人,不足为怪。”说罢斥退青龙,飘身登毯。
青龙俯身跃入清波之中,霎时云雾杳冥,不知所踪。
春韵灵毯,毯漾春韵,自洛望舒微步踏临,便觉初阳蒸融春意,清风揉碎花香,呈现出一幅“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的盎然景致。
群修啧啧称奇,空阔海天之间崭露的一片旖旎春光,犹如海市蜃楼般虚幻缥缈,却又令人耳目一新。
毯上桌椅齐备,有樽有酒,羲爻屈尊拂席邀客,浅斟酒浆相敬,其语调柔缓,举止潇洒。
洛望舒常念羲爻点拨之恩,谁知今日竟沦为大敌,不由喟叹道:“阔别多年,御皇别来无恙?”
羲爻直言道:“仙子音容切切在心,只恨沧海遥迢,难以相见,故冒然拜会以解久别渴慕之思。”
洛望舒闻言微愠,语气转淡道:“旧友重逢,当共效濠上之乐,只是御皇拥兵虎视之际再说出此言,岂不违心?”
羲爻默然,又解释道:“乡愁如织,故土难离,跟仙子为敌实非羲某所愿。”此后殷勤劝酒,款语温言,再不提渡海侵扰之事。
洛望舒本有劝其解甲休兵的心思,但见他执迷不悟的模样,满腹规劝之言到底未吐露出半个字来。
滞留多时,两相辞归,洛望舒遥遥致谢道:“承蒙御皇款待,不胜感激。暂且作别,再会有期。”
羲爻眉间挂着几分寂寥,道:“千言万语道不尽,别来无恙酒一杯。待他日重逢,生死由命。”话音落时,青龙跃出清波,载着他挟风带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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