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淡青色的天幕上还点缀着数颗孤星,海面逸散着缕缕寒气。
洛望舒朝木通、木蕾夫妇说明情况,避免僭越,然后齐集化婴修者在集议庭问策,道:“沉舟岛孤立深海,地势通旷,不耐久守,妖修袭来当以何策御之?”
林漠道:“一粟岛远在万里,若妖修长途奔袭,兵锋必有折损,可以逸待劳。”
万里峰道:“防御法阵即将布置完备,需调集全岛修士朝夕演练以应敌。”
胡不夷忍不住打个岔,问道:“一粟岛以流波山为屏障,易守难攻。妖患蚁聚在那,进退设防,以期制人而不受制于人。沉舟岛是抗击妖患的第一据点,无疑于羲爻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拔之而后快。苑主明察秋毫,当知此局是化清、伽蓝借刀杀人之计,何苦听调前来犯险?”
洛望舒略加沉吟,慨然道:“别人歹意,小妹自然知晓。但非常时期,权益之争贻患无穷。同尘苑虽无济世安邦之能,却有勇立潮头、敢为人先的气魄。”
胡不夷叹道:“常言道轻霜冻死单根草,狂风难毁万木林。素闻李笑阳心胸豁达,偏偏在外患将至时忙于内讧,着实糊涂!”
座下木通、木蕾身为东道主,自然不可只听不说,但木通素来惜字如金,故只能由木蕾代行其事。
木蕾春归人老,清脆娇媚之音却未改,启唇道:“李笑阳称尊天下逾百年,性情看似温和,实则外宽内深,此番布局必有深意。”
洛望舒道:“此事可缓议,当务之急仍是商讨待敌之策,愿闻诸位高论。”
木蕾环视诸人,提醒道:“古籍有载,帝俊后裔善使傀儡,驭四兽。其数量数不胜数,是冲击战阵的首选力量。两者携带方便,绝不会轻易弃用,日后应敌时必然费神,宜早做筹谋。”
胡不夷道:“传言帝俊一族擅长用天地灵材炼造人形傀儡,难道确有其事?”
洛望舒道:“不错,傀儡可附着妖兽魂魄,以清灵玉驱使,修为不亚于融合期修者。”
全场顿时哗然,倘有成千上万只傀儡蜂拥而来,岂止是费神这般简单!
洛望舒道:“傀儡、四兽尚属其次,最致命的是高阶妖修一直晦迹韬光,关于其数量、道术,始终扑朔迷离。”
木蕾道:“听说祁苍黄伉俪数次出海打探,甚至连贵苑青冥仙子亦跟随同往,难道并未探清虚实?”
洛望舒道:“妖修防御布置滴水不漏,数次突进都难以接触到布局的核心。据目今所知,空冥期妖修不下七人,化婴者不计其数。”
木蕾哑然,沉吟许久,叹道:“知己而知不彼,胜负之数难测。”
局势不妙,座间人人沉默。
胡不夷缓缓道:“羲爻瞒天过海,指令麾下大肆搜寻上古传送阵,以掩盖调兵遣将的举动。鸣蛇等辈出没于神洲诸地,必然绘制地理山川图本,各处险要俱为大敌所知。妖患长年备战,常思鲸吞,更兼陆吾虎视眈眈,实在令人担忧。”
木蕾眸光微动,移目望望柳若玺道:“老身久居海外,却早已听闻柳峰主慧心独具,不知是何主见?”
胡不夷顿感意外,原以为木通呆讷木蕾淡泊,殊不料此女居然坐知千里嘞。
柳若玺盈盈起身,朱唇微启道:“末学千虑一得,姑且一言,抛砖引玉。”
木蕾道:“仙子无须自谦,但说无妨。”
柳若玺转顾四座,道:“兵法云:‘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羲爻跨洋远渡,必抱破釜沉舟之心。其尚未进攻,却营造出险峻的态势,随后遣兵自天而降,攻击必如万钧雷霆,短促有力。反观诛妖盟防御,在数万里海岸线上徐徐展开,不失为老成持重之法。可惜跨度过远,处处防备则处处薄弱。再则,紫霞山隘口示形诱敌之局行迹太露,不算巧妙,羲爻绝不肯上当。据奴家推测,羲爻将沿途剪除哨探情报之士,争取时间拔除左右翼,再图神洲。”
木蕾问道:“可有良策应对?”
“防守不如进攻,以沧海为战场,逆转被动之势。此去东偏北两千里有通怀列岛,地势广且险,占据则得地利,是兵家之争地。”柳若玺道,“计有两利,一则可避短扬长,以免被分散击破;再则可以实击实,尽知妖患底细,纵使不能举兵必克,也能挫其锐气。”
眼见木蕾沉吟未语,木通终于清了清喉咙,劝止道:“不可冒进,妖修败,犹可卷土重来,若胜,则神洲危矣。”
柳若玺道:“事情须仔细筹谋,权衡利弊,使之进退有法。陈兵通怀列岛,进可攻,退可守,胜败之间尚有转圜的余地。”
集议厅内突然安静下来,群修纷纷陷入了沉思。
平心而论,一味的防守确非良策,可惜通怀列岛附近有个妨碍,传闻那里生活着一支深海灵兽,以那里为战场只怕会弄巧成拙。
众人举棋不定,偷偷瞄了眼洛望舒,但见其眉目茫然,同样抓拿不定主意。
许久,木蕾打破沉闷的气氛,道:“此计急而险,化清、伽蓝未必首肯,可有缓计?”
柳若玺暗暗叹口气,退而求其次道:“可坚壁清野,即日起巩固防事和采撷周围岛屿上的灵材并行,加强海面巡逻的批次和频次以保万全。敌军首轮攻击将如狂风飞旋,节奏迅猛,我军既无补给之忧,务须全力固守,寸土不让。直候来敌军需告急,其布署必乱。若如此,再另行谋划驱敌之策。”
木蕾蹙眉道:“妖修长年备战,给养充足。以此御之只怕时日太久,徒耗兵力。”
洛望舒忽然半带轻笑道:“激战之中,每日所耗不可估量。沧海彼岸土地贫瘠,灵材匮乏,给养绝对难以持久,羲爻当寻思就地取材。此计可行。”
洛望舒曾游历于妖修之地,熟知地理生态,故其所言令人颇为信服。
柳若玺颔首道:“军需枯竭又无补给之处,敌军士气必衰,战事必有转机。”
胡不夷满腹疑窦,问道:“沧海中灵兽数不胜数,妖修岂有不攫其内丹补充损耗之理?”
柳若玺愕然,与洛望舒对视一眼,粲然笑道:“若如此,则妖修的末日将更早来临,沧海中那股势力断不会束手待毙的。”
群修莞尔,此后再无异议,胡不夷满头雾水,可惜不便细问。
木通问道:“那陆吾之事又当如何?”
洛望舒沉吟有顷,淡然道:“陆吾素来束身自爱,时今甘当爪牙,本意是为了洛音珠。”
群修闻言默然,谁都不知洛音珠的神妙处,更不知为何堂堂陆吾神都想染指。
此珠被白泽所得的传言举界皆知,段不阿为人刚正,非造谣惑众之辈,在传书示谕天下前,想必已经过深入细致的调查。
巍巍巫山遁迹红尘之外多年,神名不容玷污,威严更不容挑衅。陆吾妄图扩大乱源抢夺仙珠,真想晚节不保麽?
说起巫山,木蕾神思有些恍惚,道:“老身苟活许多岁月,曾有幸目睹过巫山神女的仙容。天下绝无一人敢直缨其锋,陆吾亦如此。”
群修闻言失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柳若玺震惊之余甚显失态,呐呐道:“令家主赤将子舆洞彻虚无,啸咤风云,当与炎、黄二帝相熟。神女出身炎帝之家,难道夫人曾见过其幼时面容?”
群修闻言愈加骇然,假如果真如此,那以木蕾拥有的无极仙寿,足可跟巫山神女相媲美了。
木蕾微有些失神,喃喃道:“仙子所猜离事实相去不远,家主曾对小瑶姬一见倾心......可惜如今物是人非......”
座间木通轻轻咳了一声,木蕾眼中涌出一丝清明,叹息道:“老身当年尚未化形,得见神女仙颜却是在这沉舟岛上......”话音戛然而止,此后再不复言。
众人已听出弦外之音,木蕾神情复杂,不像单纯地转述故事,反倒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
众人猜测赤将子舆入海后另有变故,这才忍心将木艺灵偶遗弃海外,而巫山神女心怀故友,探访而来也不为怪。
反观木通态度虔诚,乍听神女之名便肃然起敬,其眉目间荡漾着些许遗憾,似乎总是缘悭一面。
胡不夷不由暗想:这老儿如同小跟班似的,对木蕾言听计从,原来是年龄较小的缘故。
柳若玺不便追问,岔开话题道:“晨间月华夫人传音,说伽蓝寺玄镜、玄虚已赶至枕戈城应援,玄镜大师自言其曾与陆吾有数面之缘,欲约面相谏。只盼陆吾能察纳雅言,不战而退。”
群修颔首称善,洛望舒一双冷眸里寒芒微闪,以清冽的声调道:“听闻陆吾功参造化,离荣登天界仅有半步之遥,今若无缘较一技之长,方为遗憾。”群修愕然。
大计虽定,剩余细节末节处亦不可疏忽,洛望舒对照海图跟群修仔细研商,逐一部署构画布防图,使之进退有据,动止有法。
直至晌午时分,诸事即定,洛望舒取出枚金丝箍围,白中含翠的万里传音玉符,以指尖作笔,灵力为墨,将御敌之策细书其上。
未几,万里传音符响起呜鸣声,传来回信。
洛望舒仔细看完一遍,再看一遍,肃然道:“坚壁清野之计已为盟中采纳,其言此日内布署停当。有劳诸位全力以赴,按计而行。”
群修领命辞去,各依计策整顿待敌。
将至傍晚,万里峰计点军力,共一千二百余人,组成四队分领其职,每十日一循环。
林漠、胡不夷等为第一队采摘灵材;柳若玺、禹渡水等为第二队巡警四方;余人引剩余两队驻守沉舟岛,旦夕操演阵法。
调拨完毕,各队依次到齐经纬处领取怒阑战装、澡雪灵弓等军械,有序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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