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说:法、财、侣、地,是修真四要素。
法有三乘,上乘内炼参玄、中乘礼忏诵经、下乘济世利人。财囊括外财消耗和内才天资,侣为同参道友,地是风水道场。
古语有云:“未闻道,难者在法;已闻道,难者在财。”又云:“无财不足于养道。”故而法不明,财不聚,修真终是一场空。
数百枚清灵玉的补偿,寻常道者谁不怦然心动?燕辞固然眼馋,可还是要保留几分骨气的。
正觉遗憾,忽听有人道:“多年未见,任兄依旧特立独行!”
声音空灵,仿佛极远又好似极近,让人顿生神秘莫测之感。
任逍遥神色一凝,沉声道:“沧浪客郁律!”
有顷,门外衣衫飘动,郁律步伐稳健,携同杜若洲、夙沙清影鱼贯而入。
同尘苑三位融合期佼佼者到场,逢此及时雨,燕辞反而埋怨道:“磨磨蹭蹭的,难道还想看一场好戏?”
杜若洲嘴快,叫道:“真神了!师弟知道我等会来?”
燕辞道:“师兄在山外以神念偷窥新娘子,安得无人知晓?”
杜若洲微惊,定定神道:“原来是你小子在旁观望,杜某还以为是滋扰到某位得道高人,故没敢多看。”
这厮有点傻眉愣眼的,有感而发道:“师弟吉人天相,失踪不足年,修为即精进如斯,想必另有际遇。”
郁律和都明了事情由头,深觉不可思议,夙沙清影忽然慨叹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精灵术法是道之精粹,燕辞耳濡目染之下,诸多疑难犹如红炉点雪,豁然开朗。再则,其客居精灵村近年,一贯骗吃混喝,不知私藏了多少若木琼浆,每日不断精修,道法自非昔日可比。
许久未见,诸人免不了一阵寒暄,倒将任逍遥兄妹冷落在一旁。
任逍遥固然心生不满,却只能耐着性子等候,郁律的名头犹在其之上,实无必要冒然得罪。
郁律素知任逍遥只是宠溺其妹,并非奸邪之徒,既然燕辞无事,自不便留难,遂道:“任兄若无意同行,去留尽可随意,只盼他日能共诛妖邪,好自为之。”
任逍遥漫不经心,拱手洒然离去,任红宵临走之际,臻首一偏道:“小滑头,来日再挖你的秘密,些许清灵玉就自个留着吧。”说罢翩然远走。
燕辞闷闷不乐,无端招惹上这刁蛮女子,日后免不了要霉事缠身。
这是繁忙而充满危机的一夜,燕辞以虚虚实实的套路勉强在这场博弈中旗开得胜。
然而没有大智慧的格局,一味装糊涂、怀侥幸的小聪明常常是取祸之道。
关键时刻,若不是郁律诸人来援,一笔清灵玉将擦肩而过。若不是小梦九施展秘术及时护住其心脉,任红宵那一掌实在难以消受。
燕辞绝非安然无恙,只是在强撑而已。
隐幻仙子非道门子弟,一身神通不知承袭于何人,她潜留在燕辞体内的那缕灵气刁钻古怪,且渐渐无法压制,此刻正试图冲破禁锢在灵台里冲撞。
燕辞接连呕出数口鲜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郁律等人的辅助下将其炼化吸收。
半躺在草堆里,视线可穿过屋顶的窟窿仰望满天繁星,燕辞依旧为莫名栽在那小妮子手中而深感憋屈!
夙沙清影说此女跟化清门潘吟笺交往甚密,想必其背后的指使者就是李重楼、潘吟笺那对狗男女。
化清门声名显赫,化清子弟久走江湖,有些宵小之徒供其驱使也不为怪,何况此二人大概知晓燕辞的行踪,安排些爪牙守株待兔并不算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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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习习,张牙舞爪的树冠遮住了星光。
林影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有只不慎中了瘴毒的山猴子,可怜巴巴的躺在草丛里喘息。
任红宵粉面带煞,毫无怜悯的一脚往猴头跺去,“噗!”红白相间的脑浆喷溅开来。
排毒解瘴对修真者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惜任红宵正值气头上,断无如此好心。任逍遥暗暗叹息,刁蛮好胜的妹妹和天性淡泊的哥哥,仿佛不是从同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
任红宵摔打着拦路的藤蔓,自叹终日打鹰,今朝却被鹰啄了眼。
一想起燕辞使个小小的疑兵之计,不但拖延时间等来援军,还另外发一笔横财时,她就气得头昏。
清灵玉还属小事,那缕被化解的真气才真正令她不舍。
那是一缕来自于传承,并经精血灵根反复淬炼过的魂兮归冥气。
此气阴柔澄净,提纯极难,可攫取被施术者神魂而壮大施术者的魂力,在道法修行、境界突破和对敌时都拥有难以言喻的妙处。
任红宵原以为燕辞拥有化解魂兮归冥气的秘术,故而除感觉可惜外并未太过在意,直待离开极久,隐隐约约又起了感应。
正不知所措时,魂兮归冥气的气息竟从时断时续消解到杳杳难寻,估计彻底被燕辞炼化传承了!
此行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任红宵快要抓狂了!
密林里蓦然钻出两条人影,潘吟笺愣愣的看了看任红宵,唇角刚刚浮起的微笑顿时凝固了。
问祸而喜,非君子也。李重楼只能故作淡然,憋了半晌才缓缓道:“燕小子诡计多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任红宵一腔怒火难以释放,脸色阴沉得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
潘吟笺轻轻迈步上前,拉起任红宵的柔荑安慰道:“妹妹无须苦恼,一切损失由我化清、伽蓝两派补偿,日后但有所需,自当效劳。”
任红宵拼命抿着唇板着脸,但眼中的笑意已溢散开来,她淡淡道:“是麽?只怕妙湛和尚没有姐姐大方。”
妙湛默立在树影之外,一身月白僧衣在星光映照下散发出圣洁的光辉。
妙鉴小和尚小巧的身躯躺在他臂弯里,睡得正沉,偶尔发出几句梦呓声,说不出的软萌可爱。
忽听李重楼自作主张道:“弱冠少年死得离奇,绝对有人从中作梗。时今化清、伽蓝都难以置身事外,妙湛师兄身系师门安危,必与我等同荣共辱。”
妙湛闻言嗔意顿生,从几时起,伽蓝寺之事要轮到化清弟子拿主意!
可惜事情已成定局,计较无益,妙湛沉默数息,道:“所谓一舟同乘,小僧自不会吝惜身外之物。”
任红宵将烦恼抛诸云外,随之打铁趁热,虚报损失,刮地皮似的直把化清、伽蓝诸人刮得相顾失色。
那边竹杠敲得梆梆响,任逍遥却越看越无趣,群修所筹谋之事必定举足轻重,奈何他生性淡泊,无心参与其中。
佛子妙湛声名遐迩,他本有意结识一番,只是此时观之,见面不如闻名。
任逍遥心意阑珊,既然懒得打招呼,索性就此不告而别,图个眼不见为净。
任红宵回首望一眼那条离去的身影,眼中换上几分萧索之意,低声道:“家兄性情闲适,与世无争,大可不必理会。”
事情半途而废,有郁律同行,再想算计燕辞几乎没有可能了。群修短暂商议一阵,纷纷御起法宝继续东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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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眠常常会突如其来,燕辞眼睁睁看了半宿星光才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值晌午时分。
杜若洲从山间摸到只野兔来烤了吃,看他满嘴流油的模样,燕辞禁不住食指大动,两人风卷残云,大快朵颐。
郁律、夙沙清影和曲羽衣外出打坐归来,看着一地兔毛目瞪口呆。
郁律苦笑道:“两位真是享福的命,趁着我等外出独自偷食。”
夙沙清影怔怔道:“为何连兔骨都不见了?”
杜若洲用半块碎骨剔着牙,解释道:“骨头太嫩,其中滋味着实销魂!”那享受的表情,连燕辞看了都为之脸红。
郁律说起了正事,道:“响应祖龙令召令,各修真门阀挥师东进。本苑也不例外,洛苑主和青冥峰主早已经赶往沧海之滨议策,余人也在半月前起行。柳峰主得知师弟幸存的消息,吩咐我等沿途留意师弟行踪,并尽快东行与其汇合。”
略微顿了顿,郁律续道:“晗冰师妹多年来恶疾缠身,却又屡次化险为夷,绝非命短福薄之相。况且如今服用了不死仙药,或早或晚,必然枯木逢春,师弟无须太过担忧。”
燕辞不相信苍天瞎了眼,可惜这信念不算坚定,尤其是当他带着晗冰独自面对诸多困苦的时候。
晗冰为人谦善,玉洁冰清,生死牵动着太多人的心,同尘苑上下无不为其不幸而深表哀痛。
这一年来,柳若玺因日夜承受思念之伤,早就形销骨立了,她和晗冰师徒情深,人人能体会到那份疼惜之情。但直待看到燕辞那恻然、凄惶的面容时,诸人才真正明白什麽叫做恸彻心扉。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其实燕辞也不清楚为何对晗冰的思念如此深重,他只是觉得终此一生,再也离不开了这个女子。
除了深埋心底却又无人不晓的爱意外,还有些难以言说的温情驱动着他付出,此生不悔。然而有些沉痛的回忆总让人难以自拔,燕辞再一次沉沦了。
曲羽衣神情极其复杂,或许许多人修行一生终究参不透生死之事,但又何必参透呢?有对生的渴求,对死的畏惧,才是未曾泯灭的人性,倘若一切都能视若云烟般消散的时候,修真又有何意义呢?
凝望着眼前悲伤至极的男子,原来世间真有这等不知其深不知其重的情感,她坚逾冰山的心防似乎照进了一缕阳光,胸腔中被硬生生塞进一物,叫做温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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