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昧之地,化清门一枝独秀。童谣赞曰:
道骨清风,去留无意历尘缘;
踏罡步斗,神真相护堪为仙;
画符念咒,魑魅魍魉多束手;
吞云吐雾,庸碌凡世有余烟。
化清门传承数千年,是名满天下的修真巨擘。
化清弟子仗剑江湖,管人间不平之事,不知解决了多少恶人降服了几多鬼怪。故而方圆万里内的百姓对其顶礼膜拜,倘有恶言相加者,无不被弃如敝屐。
黑苍苍的璇玑山脉绵延起伏,横亘在东昧腹地,重峦叠嶂,群峰并立,拔地而起者巍峨坚毅,逶迤伸展者秀丽温柔。
皑皑白云犹如一条飘逸的裙带常年环绕山腰,让人难睹此山真容。
化清门就座落于此山脉中,论及实力,不愧是修真界之柱石,其功参造化的空冥期大修士足有五人,而化婴、融合期门人更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墙上一副“道”字字画笔墨横姿,力透纸背。静室里淡烟缥缈,是香炉中燃烧着檀香。
一只眼珠金黄,霸气侧漏的兀鹰站在窗沿,其足下缚着一枚细巧的铜管,铜管中有一张素笺,洁白的素笺上写着数行蝇头小字。
何足望仔细看完一遍,喜道:“大功告成,那小子果然手到擒来。”
苦寂和尚正尖着嘴啜着灵茶,闻言道:“切记别留下任何马脚。”
何足望道:“太息楼修者办事素来谨慎,大师不必多虑。”
苦寂颔首道:“那人身份特殊,须确保参与此事的两人守口如瓶。”
何足望冷笑道:“要了那许多灵材仙珍,他们岂敢多嘴?”
苦寂面不改色,低声道:“阿弥陀佛,老衲还是相信死人的嘴更牢靠些。”
何足望皱眉道:“大师是想杀人灭口?”
苦寂低垂着双目,喃喃道:“人心难测,万一真有个闪失,我俩一死不足惜,却不忍心牵连道门。”
何足望沉默有顷,下定决心道:“大师言之有理,本道自会安排。”
门外步履声响,有位十余岁的道童推门而入,躬身禀道:“同尘苑青冥峰主拜山,掌教遣人传师父前往相见。”
何足望听闻此语顿时失色,手一哆嗦,连素笺掉落地上都未察觉,他强作镇定道:“如此巧合!莫非是消息已经泄露?”
苦寂摇了摇头,吩咐道童道:“请师侄回禀来人,说令师稍后便至。”
道童答应一声,施礼后迳自去了。
苦寂吸气道:“青冥来的突兀,目的犹未可知,若真问及此事,檀越推说不知即可。”
何足望气道:“依青冥的脾性,只怕不容贫道辩驳就要动手。”
苦寂摇头叹道:“牛鼻子老道贪生怕死,我等刚收到消息不久,青冥怎就能杀上门来?再说了,青冥就算想动手也须说出个是非黑白吧。”
看何足望犹豫不决,苦寂悠悠道:“檀越再不去,那就是此地无银了!”
掌教真人相召不容不去,何足望亦架不住催促,愁眉苦脸的往迎宾楼而去。
揽秀峰临近化清门重地,山岭含翠,碧岫堆云,因其景色秀丽宜人,故而作为接待外宾之所。
时下风和日丽,春意撩人,群山中琼花玉叶馨香阵阵,春笋怒发,百鸟鸣啭,雪兔灵鹿各式异兽睡意绵绵,四仰八叉的躺在山间晒着暖日。
山腰以上一派旖旎风光,层台累榭,玉宇琼楼散落成趣。
何足望御剑急行,心境颇不安稳,他已无心赏览风景,就连弟子施礼问讯都不理不睬的,甚至感觉连平日空气中的香甜味道似乎都已经变了。
迎宾楼外静悄悄的,并没有以往的热闹景象,何足望支着耳朵倾听一阵,心中越发忐忑起来。
他整了整衣冠,又清了清喉咙,硬着头皮大步跨进楼中。
楼内坐着数位修士,一位精神矍铄,充满道骨仙风之气的古稀老者坐在正中主位上,正是大名鼎鼎的化清门掌教李笑阳。
西序位次青冥在座,林漠等人亦在座。
而东序坐两人,林道子着青色道袍,头戴亮闪闪莲花冠,身材有些臃肿,眼眸有些惺忪,但唇角总噙着一抹笑意。
明霄英姿勃勃,约莫不惑之年,眼神深邃迷人,态度却显轻世傲物。
化清门五大空冥修士除祁苍黄、苏步摇闭关外,居然来了三位。
何足望上前逐一参见罢,退居林道子身侧以目光相询。
林道子笑道:“青冥仙子声望日隆,为师怎可不忙中偷闲前来相见。”
青冥笑道:“道兄谬赞了,小女子晚学之士特来请益。”
林道子笑道:“仙子无须自谦。”
何足望又清了清喉咙,对青冥等人强笑道:“见过仙子和诸位师兄。”
同尘苑诸人相继回礼,青冥道:“听说何道友回山不久,莫非也是路上有所耽误?”
青冥笑语嫣然,何足望却总感觉此人笑容背后不怀好意,他不由得背脊发凉,出了一身毛毛细汗。
※
却说燕辞自从被人劫持赶路,一路行来乖巧无比,从不问东问西,从不插科打诨,精悍男子寻不到机会发飙,窝着一肚子火气。
而霜眉老者敢情是得了好处的缘故,看燕辞颇为顺眼,竟大发善心的从本属于燕辞的药瓶中挑选出两枚灵丹相赠。
燕辞腰都快气断了,偏偏还要假装是望外之喜,偶尔要套套近乎,动不动恭维几句,关键是那恭维话连自己听着都害羞。
霜眉老者心怀大畅,继续发善心在道法修行上指点了一二,燕辞欢呼雀跃,亲近之意倍增,那谄媚撒娇的模样好像巴不得自己才是霜眉老者的小爱孙。
精悍男子见之可倒足了胃口,暗想小贼如此阿谀奉承,难怪青冥被哄得舒舒服服,竟将这绣花枕头收录为亲传弟子。
也难怪这小贼贪图利益,竟然背叛师门出卖古传送阵的消息。青冥道术通玄,可惜识人未明,真是个草包!
三人餐风露宿连续行了数日,骄阳当空,空气中浮荡着慵懒的气息,燕辞小小声声嘀嘀咕咕,谁都不知道他在说什麽。
霜眉老者眼看燕辞有些困乏,遂好心提议稍做休息后再接着赶路。
其实燕辞憋着嗓子尽骂“老不休”“狗杂碎”一类的脏话,早就觉得口干舌燥了,闻言倒真想歇息会喝口水然后接着骂。
凑巧的是前方官道旁绿荫中,一支酒旗探出头来,浓郁的酒香勾得三人腹中馋虫翻天。
精悍男子吞了吞口水,自语道:“粗鄙烈酒,却也聊胜于无!”
溪水淙淙,几间精致的茅舍座落溪畔。
舍外一圃牡丹开得正艳,舍内三五桌椅干净结实。
眼花耳聋的老丈正在柜台忙碌,或许是因生意惨淡,竟请不起小二来帮忙打理。
酒铺不小,却只有一位客人。
一个天真无邪,梳着冲天小辫的童子趴在桌上,手中晃着酒壶唉声叹气,似乎满怀心事的样子。
三人忍住笑意依次而入,精悍男子洪声道:“老丈,有好酒尽管筛上几碗来。”
老丈似乎没听太清,眯着眼看了半晌,才声嘶力竭道:“这便来了,客官稍待。”
童子此时方察觉有人进来,抬头瞄了一眼,待看清燕辞时,童子挠了挠头,似乎有些疑惑。
酒是好酒,呈琥珀色,饮之六神送爽,只是香味太过浓烈了些。
燕辞咂了咂舌,赞道:“唔,醇馥幽郁,似乎是牡丹花蜜所酿。”
精悍男子装佯道:“苦涩辛辣,怎及灵酒好喝?”
燕辞顿生厌恶,唇角一敛道:“如此佳酿被你说得一文不值,莫非是付不起酒钱麽?”
精悍男子怒道:“小崽子......”
霜眉老者急忙解围道:“酒质好坏在乎于心,不必动怒......”
店中童子听着三人说笑,一摇一摆的蹭了过来,瞟了燕辞两眼便在对面大刀阔斧的一坐,奶声奶气道:“筛一碗来尝尝。”
霜眉老者话没说完就被逗笑了,精悍男子首先发作起来,叫掌柜道:“老头,这谁家黄毛小儿?赶快来拎走。”
童子充耳不闻,瞪着燕辞只等倒酒。
燕辞忍不住兴起逗弄之心,提起酒壶斟满一碗放于童子身前,笑道:“小少爷请!”
童子一饮而尽,舔舔嘴唇眨眨眼道:“没那麽香,也没那麽辣,你俩有病吗?我这有药啊!”
燕辞噗嗤笑道:“没回过味,再尝一杯试试。”
连续斟满,连续喝光三碗,燕辞感觉有些不对劲了,瞪眼道:“酒要小口啜饮,野孩子才一饮而尽呢。”
童子手舞足蹈,兴高采烈道:“再试试。”
微微啜饮一口,燕辞笑着问道:“如何?”
童子“噗”一声将酒水喷了燕辞一脸,抚掌大笑道:“傻瓜蛋,诱骗本座喝酒!”
精悍男子早已看出猫腻,将方桌往童子头上一掀,喝道:“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童子身影一闪,倏忽溜出数丈外,摸着小虎牙笑道:“就你心肠歹毒,居然朝小孩子动手!”
燕辞躲得远远的,用衣袖擦干脸上酒渍,恨恨道:“老不死的九婴!没事来这装嫩!”
“他是九婴兽?”精悍男子骇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