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雨缠绵,飘扬在衰草里倾诉着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数历山山腰处断崖横立,有条狭窄的栈道临崖而建。栈道极其陈旧,许多栈板已经朽落,几段铁链悬垂崖壁。
崖上荒草摇曳,卧着一座孤坟。
燕辞形同根枯木般站在坟前,站立了很久很久,直到细雨初歇。
在他短暂的乞丐生涯里,曾接受过许多善意,见识过许多恶举,但这些事都显得微不足道,唯独栈道边上演的插曲让他毕生难忘。
此地满是往事遗留的痕迹,孤坟和损毁的栈道让燕辞的心回到了从前。
那是抵达同尘苑前昔,曾有股悍匪穷追不舍,燕辞侥幸抢到匹跛马奔逃至此。
前有险路后跟追兵,他怀着一腔孤勇,纵马踏临栈道。
跛马蹄下吱嘎声作响,缓行数步即徘徊不前。
崖后刀光霍霍,数骑白马雪鬃飞舞,悍匪舞刀弄剑而至。
燕辞进退维谷,欲弃马逃窜时,山巅传落一声长啸,一位落拓青年横空而降,怒目横刀替其守在栈道边。
那一战极其艰辛,落拓青年杀尽从匪已然气喘兮兮,而后再迎战匪首,屡次被击飞栈道,始终锲而不舍,拭去血迹不断赴战。
轻如棉絮的刀光和恢宏的剑芒交织飞掠,青年凭借不屈的意志最终诛杀匪首。
恰在那时,栈道轰然塌陷,跛马惊嘶一声从崖壁滚落,载着燕辞直坠崖底。
落拓青年精疲力竭,毅然松开紧攀幽崖的手,宛如烟中飞鹤般纵身扑救,在危急关头一把攥住燕辞的臂膀,义无反顾的奋力将他往崖上抛去......
每次想起这段经历,凄怆中总流溢着一股温情。燕辞没料到某一天将有命重临此地,故而掩埋下一段象征高洁、不屈的青松寄托哀思。
孤夜寂寂,人亦无声。
逝者已矣,留给他的只剩无尽的缅怀。
东方第一缕曙光洒下,燕辞看了眼孤坟,转身,回首再看一眼,两行清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凝目崖下,云气翻涌,壁间藤萝袅袅,唯有一株枯松倒挂。
御剑下行,崖底绿荫绝迹,猿猴难渡,偶有阵阵阴风刮过,寒意逼人。
深涧里弥漫着刺鼻的恶臭,缕缕黑气漂浮着,一路都是残枝败叶和兽类遗下的枯骨。
燕辞释放神念,摸索着再行几步,扫开枯叶,跛马的白骨半遮半掩陷在泥沼里,一个破烂的碎花包袱孤单单悬挂在鞍辔上。
包袱里腐烂了半截的乌木簪是母亲长年佩戴之物,那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是燕辞最熟悉的味道。簪子捧在掌心,睹物思人,其眼中悲痛愈盛。
一具裹着半拉布衫的骷髅挂在崖壁,致命伤不是断裂多处的肋骨和腿骨,而是柄长刀,穿胸而过的长刀。
刀锋雪亮,明如秋水,仅仅是柄凡物,刀刃上篆刻着“云魄”二字,不知是刀名抑或是人名。
刀是落拓侠客的,骷髅亦是落拓侠客。
燕辞哀嚎着取下骸骨,紧紧抱在臂弯里直哭得肝肠寸断。
日落,日出,再日落,泪水几乎已流尽。
燕辞浑浑噩噩地在坚硬冰冷的崖壁上凿出个洞窟,取出衣衫将骸骨包裹严实,小心翼翼埋葬在洞窟里。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立一方“无名豪侠之墓”的墓碑,念一通往生咒,燕辞泣道:“恩公请安息,在下誓报此血海深仇。”
悬挂骸骨的地方刻着盾形图标和一行暗红色字迹。
“夙沙氏清理门户”!
燕辞乍见刻字时怒火中烧,猜想原来落拓侠客坠崖后并未身死,而是被夙沙氏族人所杀害。
然而昔日青冥曾说过,追杀燕辞的悍匪出身于皇甫世家,此时怎会莫名其妙多出个夙沙世家来?
燕辞暗下决心,务必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离开数历山,燕辞思乡之情渐浓。算算时日,一月之期勉强可以往返,故决定先回故地看看。
往此朝东穿过青萝草原北角,再行千里可至沧海西岸,岸畔一城即是鹦哥城。那里沃野千里,商贾云集,极其富庶。
纵使家园已沦为废墟,但毕竟是生养之所,由不得人不思之念之。
青萝草原风和日丽,一碧万顷的草色铺开绿毯,千珠笋石拔地而起,万树松萝摇曳生姿,野马奔腾麋鹿呦呦,白鹤振翅金雕嗷嗷,一派怡人风光。
燕辞御剑长空,心情大悦,心想那些巡视青萝草原的弟子当真有福,就算长年累月生活于此怕也不觉得苦闷吧。
草原中也有些低级妖兽,却多潜居在山岭中吞吐日月精华,不屑与寻常兽类为伍。
另有些妖兽修行日浅,虽饿的饥肠辘辘,但似乎嫌弃肉食粗鄙也很少花费时间去捕猎,这青萝草原倒有了少见的和平。
燕辞一时兴起,驯服了匹野马来驱策。
可惜健马野性未泯,奔行时忽而左颠右簸,忽而上窜下跳,燕辞骑了小半天,两边胯骨直咯得生疼,不由跳落地上破口骂道:“该死的野马,再不好好走路我捅你个十刀八刀的。”
野马偏过头,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步履轻松的继续往前行,颇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
燕辞摇摆着双腿跟在马后走了一程,见野马性子渐缓,便再次跳上马背奔行起来。
马儿蹄影翻飞,跑得越趋娴熟,马鸣风萧萧的豪迈之情油然而生。
撒过一阵野,马儿奔势放慢,燕辞盘腿坐在马背上,任由野马啃着青草缓行。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再往前有座嶙峋巨石堆砌而成的小山包,景色尚可,燕辞打算在那里歇息一宿。
他释放神念往四处探了探,感应到山那边传来阵轻微的声响,
燕辞心中好奇,把马儿撵至一处水泡汲水,自己则收敛声息,蹑手蹑脚的潜到巨石后偷看。
山后有人斗法,四名陌生的白衣修士群殴两位同尘苑青衣弟子。
围攻修士中有位白净少年具有旋照后期修为,只可惜是个愣头青,在荒郊野野斗法就完全不留意四周状况。
被困弟子是夙沙世家擅玩符箓的那对活宝,两人不知又从何处弄到一沓子五行符,偶尔抛出张攻击符箓逼得敌方手忙脚乱。
白净少年骂道:“俩败家仔,等符箓用完后必须剥皮处理。”
夙沙东昂然笑道:“老子储物戒里符箓多的是,怕是再斗个一天也有够的。”
白净少年信疑掺半,恨恨道:“小崽子,就跟你斗一天。”接着吩咐其他白衣修士道:“三位师弟帮我掠阵,今日累死这俩小崽子。”
一位身形矮小的少年道:“不知小崽子所言是真是假,要不直接生擒活捉,凭白得些符箓才好。”
白净少年幡然醒悟,喜道:“此言甚善,各位再接再厉,务必在符箓用光前将其拿下。”
夙沙西心中发慌,怪叫道:“哎哎,骗人的,就剩这沓而已。”
言未已,夙沙东瞪眼骂道:“白痴!”
那边则笑道:“这厮老实。”言罢攻势加猛,“不是东西”顿时险像环生。
夙沙东叫道:“皇甫小贼,再不停手老子要骂人了。”白净少年毫不理睬,挥剑更增凌厉之意。
夙沙东怒道:“厚颜无耻的皇甫外门野狗子,见人就咬。”
夙沙西边应敌边问道:“为啥是外门野狗?”
夙沙东哂笑道:“看到符箓就两眼放光,八成是捡不着皇甫家的肉骨头啃,不是野狗还能是哪路畜生?”
白净少年怒道:“兔崽子嘴上没把门,小爷堂堂皇甫嫡系,强过你这黄口小儿。”
夙沙东两手叉腰,嗤笑道:“我看你是叫花子扭秧歌,穷快活。”
两边越说越气,竟然攻防之势稍缓而直接出言对骂。
夙沙东将皇甫氏十八辈祖宗换着花样整整齐齐骂了一遍,白净少年脸都气绿了。
这番景象简直美到无穷,忽听一人打趣道:“堂堂名门世家子弟,不安心打架却忙着逞口舌之利,真是不务正业!”
众人循声望去,那边石上竟悠闲的坐着位青衫少年,故意半眯的眼睛里流淌着戏谑之色,一副欠揍模样。
见群修望来,少年展臂伸了个懒腰,似乎看戏看得极不过瘾。
燕辞原本不想现身,夙沙子弟和那几人拼得同归于尽,他还拍手称快哩,然而一听那边是皇甫门下,他便开始坐不住了。
夜袭族群的深仇,时时刻刻折磨煎熬着他的内心,不将皇甫氏子弟挫骨扬灰,难消心头之恨。
燕辞心浮气躁,那白净少年比他更沉不住气,此子被奚落后怒火中烧,待看清燕辞所着服饰,破口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同尘苑门下都是一路货色。”
燕辞毫不着恼,淡淡道:“阁下远来是客,若真能吐颗象牙出来就任由你等离去吧。”
白净少年气极而笑道:“你我修为相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莫非阁下还指望这两个窝囊废物?”
夙沙东拱手笑道:“燕辞师兄,久违了。”
燕辞笑道:“野狗得打,磨嘴皮是没有用处的。”
白净少年截口道:“阁下姓燕?”
燕辞瞥见其喜眉笑眼,嗤笑道:“尽怀小心思!来吧,别学泼妇骂街了。”鸢尾仙剑一振,杀机毕露。
忽见远方一条白影宛如惊鸿般赶来,人未至,万千火红剑芒已翻翻滚滚朝皇甫门人当头洒下。
可叹那皇甫子弟尚未醒悟过来,便化为数蓬血雨洒落在碧草间。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叱道:“宵小之徒,还滞留此地待死!”
来者秋水明眸,身段窈窕,衣袂飘飘,其姿态娴静优雅,透露着一种雍容端庄的大家闺秀气质,赫然正是名声在外的夙沙清影。
燕辞暗暗叹了口气,良机稍纵即逝,他原本打算收拾完皇甫世家弟子,再向那不是东西的活宝打探点消息,然而此人一来将注定他无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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