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鹏城无处不飞花。
从一个小渔村逐渐变成一座欣欣向荣,流光溢彩的城市,只有短短十数个年头,它的历史就象张白纸。
时光总是太匆匆,也有一些精彩片段还没来得及品味便已成往事。
不少外来移民仅是暂时栖息于这座城市,他们的眷恋、他们的文化、他们的灵魂仍留在故乡。
城市当下正处于高速发展期,到处施工,工地遍地开花。空气中夹杂有丝丝水泥灰浆的气味,仿佛像致幻剂一般,人们的脑海里会不自觉地产生如海市蜃楼的未来图景,让人神往、让人迷醉,让人可以忍受当前的艰辛和苦楚,痛并快乐着。
深圳很多本地村民们洗脚上田变成市民中坚。他们为新移民修起一栋栋鳞次栉比鸟笼似的农民房,使出浑身解数建得尽可能高些,因为多建一层就能多收一层楼的房租。候鸟似的新移民租这些农民房当暂时的安乐窝享用。村民定期收租,安居乐业,充分享受城市发展的红利。
但太闲了人也会闲出毛病来,所以本地村民会去做生意或者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快多米诺公司打扫卫生的吴阿姨就是深圳本地人,他家里有几栋楼出租,衣食无忧。在公司她并不说粤语,而是跟大家一起说普通话。
尽管吴阿姨的普通话听起来比印度土著说英语还难懂,陶弥渡还是听明白了她的嘟嚷:她抱怨说蟑螂老鼠特别多,光天化日之下也不避人,大摇大摆地出来散步,整个公司快成迪斯尼乐园了。
这一切要归功于孙蛋蛋每天发巧克力,他是个特别执着的人,这么有特点的政策他是不会轻易改弦易辙的。
经过这么些天,公司每个人对巧克力都出现了或大或小的心理阴影。于是大家将巧克力囤积起来,而且还发现了一种新的玩法:作为公司内部代币流通,就像打游戏的游戏币、赌场里的筹码。假如你迟到了,损友偷偷代你打卡,你可以给他五颗巧克力作为报酬;你还可以用两颗巧克力贿赂同事让他投票选你为月度最佳员工;可以用巧克力作为小费请同事帮各种大忙小忙;晚上打牌、下棋、掷骰子用巧克力做筹码更是如鱼得水;当然上级奖励下级巧克力是最受欢迎的奖品……
自从愿意接受公司指定品牌的巧克力作为代币,大家从此不但不讨厌巧克力,还特别喜欢它。
大家强烈要求孙蛋蛋多发一些巧克力。
经过一番痛苦的思想挣扎和反复思考权衡,孙蛋蛋一拍桌子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将每天发巧克力的数量增加到三倍,早中晚各一颗,不分高低贵贱每人都有,特别公平,人人平等,也特别得人心。
当然这些韩冰冰看在眼里,她不但不想干预,心里还暗自有些高兴:因为奖金要报上去批是很有难度的,而奖励巧克力她完全可以自己做主。至于公司鼠患横行只能作为不得不付出的代价,想其他办法捕鼠解决了。
为了生存,来到这里的人们必须像鲨鱼一样一刻不停地游动,一旦停下来,立刻就会沉入海底。
晚上很多公司灯火通明,加班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快多米诺公司更是其中的典型和佼佼者。
今夜陶弥渡注定无法入眠。他部门的指纹识别项目已经有了雏形,他要在公司里给大家演示最新成果。
韩冰冰心里高兴,但她从来不会喜形于色,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脸。
在韩冰冰的组织下,各部门经理,管理和资深技术人员都到场做体验评估,孙蛋蛋也大驾光临。
大家各种想法都有:有羡慕、妒忌、恨的;有等着看笑话的;也有暗自嘀咕骂人的:就你他妈有想法,以后代打卡这种事还怎么操作?这不是自己给自己使绊子吗?……反正不一而足,各怀鬼胎。
所谓的指纹识别系统由两个设备组成:一个录指纹的设备,一个认指纹的设备,两个设备都分别连到电脑接口上。
陶弥渡让大家先在录指纹的设备上将指纹录入电脑。
孙蛋蛋带头,第一个将他胖乎乎的右手中指用力摁在录指纹的设备上。设备有一个像复印机似的玻璃识别窗口。
这时,听到设备发出“嘟”的响声,红灯亮起,表示识别失败。
孙蛋蛋听到响声,问陶弥渡:“红灯亮了,成了?”
陶弥渡感到有些窘迫,摇摇头。
陶弥渡请孙蛋蛋再试一次,孙蛋蛋以为刚才用力小了。这一次他用比刚才更大的力气按下去,恨不得将他沉重的躯体整个压下去做一指禅,就好像下面压的是韩冰冰。
红灯又亮了。
孙蛋蛋脸上流露出不满的神色:“什么玩意?耍大家玩的?”众人的嗡嗡声不断响起,此起彼伏。
韩冰冰的脸色更冷了。
陶弥渡心里有些焦急,但想到焦急也无济于事,陶弥渡反而冷静下来,脑子快速排查原因。
看到孙蛋蛋胖乎乎的脸上五官几乎挤成了一团,陶弥渡突然明白:孙蛋蛋用力过猛,指纹都给他压变形压成了一片空白,可识别的信息太少,啥也认不出来了。
陶弥渡平心静气地跟孙蛋蛋说:“孙总,你手指压上去要轻一点,这机器怕压。”
孙蛋蛋将信将疑地看了陶弥渡一眼,再试了一遍。“哔”的一声,果然绿灯,识别成功。
孙蛋蛋咧嘴一笑,嗡嗡声消失,众人噤若寒蝉。
所有人都录完指纹,下面大家要到认指纹设备开始认指纹了:当然每个人都必须认出来,而且不能认错,这样才算完全成功。
孙蛋蛋一鼓作气,又要第一个认指纹。
但奇怪的是,孙蛋蛋点了几次都是查无此人。
陶弥渡有些纳闷:不是试验过无数次了吗?怎么可能呢?
陶弥渡想:是不是孙蛋蛋的指纹跟他本人一样,有些什么怪异,或者他的指纹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类的指纹。先别管他,看其他人怎么样再说。
韩冰冰一点,识别成功,认出是韩冰冰的指纹。其他所有人也都顺利识别成功。就是孙蛋蛋的指纹像个怪胎,死活认不出来!
陶弥渡百思不得其解,几乎要丧失信心。孙蛋蛋更是对着陶弥渡的信心挥出最后一记重拳:“你这破机器要是连总经理的指纹都认不出来,能认出其他人的指纹有什么意义?”
看着孙蛋蛋一脸鄙视的神态,陶弥渡忽然灵光一闪,说:“孙总,你再点一下试试看!”
“多叫几遍我奶奶难道就变成你奶奶了?这蛋也扯得太远了吧!我再点一百下你也不可能认出来!”孙蛋蛋伸出手指“啪”地又点了一下,没有意外,还是认不出来。
孙蛋蛋为自己正确的判断露出得意的神色。
这回陶弥渡微微一笑道:“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孙总,刚才你录指纹的时候录的是中指,而现在识别你点的却是食指。”
孙蛋蛋有些不满,理自气壮地质问陶弥渡:“难道说食指就不是我的手指?它就不姓孙?它就查无此人?什么狗屁逻辑!”
陶弥渡安抚孙蛋蛋,就像安抚幼儿园尿床后使劲哭闹的小朋友:“姓孙,它的确姓孙,是我们的失误,孙总麻烦你到录指纹机器把你食指的指纹也录进去。”
终于孙蛋蛋的指纹也识别成功。他的脸色像变色龙似的瞬间阴转晴,高兴地拍拍陶弥渡的肩膀夸赞:“在我的领导下,你们干得不错,干得漂亮!明天我要给项目组每人奖励一包巧克力。”
正当大家准备散去,孙蛋蛋把大家叫住:“我宣布,明天开始公司用这套系统考勤!”
陶弥渡有点懵:这只是个演示系统,离实际应用还差得远,起码还有一倍以上的事情要等着去做!
陶弥渡心平气和地跟孙蛋蛋解析:“孙总,这系统要上线使用,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要经过完善,要反复测试……你想,如果那天有同事打了卡没记上,不就变成旷工了吗?”
挺陶弥渡这么一说,孙蛋蛋也担心起来:“那好,你们尽快搞稳定,认真测试,尽快上线!”
“大家等一下,我们一起拍张照片合影留念。”孙蛋蛋从他办公室弄来一台高级单反相机。
孙蛋蛋把他看重的部门经理和领导都叫上台,他叫了韩冰冰,韩冰冰没有上台,她让陶弥渡上去。
孙蛋蛋对韩冰冰不参与合影似乎有些不满,故意说:“他们研发人员就没必要抛头露面了!哪个落成典礼不是领导上台发言合影,你见过有搬砖的工人上台合影的吗?”
孙蛋蛋一席话说得韩冰冰和陶弥渡气不打一处来,韩冰冰直接转身就走了。陶弥渡回到电脑屏幕装作看东西。
孙蛋蛋站在正中央,摆好姿势让文员帮拍合影。他脸上笑开了花,这照片对他非常重要。他要发到集团公司报喜,让集团公司了解到,在他的领导下,快多米诺公司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
鹏城的夜,暗香浮动。
韩冰冰独自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处理公司的各种琐碎杂务,电话铃响了,响过三声,韩冰冰才姗姗地将电话接起:“你好,这里是快多米诺公司!”
“你是韩总吧?我是极乐门酒店经理,陶弥渡的朋友,叫欧阳秋歌。”
“哦,是小陶的朋友……你有什么事吗?”韩冰冰一句话便能将人打发到冰窖里。
欧阳秋歌想:天呐,果然是话如其人,冷冰冰的,于是先捧捧她,暖一暖,看能不能把这坚冰融化了:“听小陶说,公司在你的治理下,变得一天比一天好,他特别推崇您,说能在您手下做事,真是三生有幸!”
提到陶弥渡,韩冰冰夸了两句:“小陶很勤快,做事主动认真,还不错!”
欧阳秋歌进一步打开韩冰冰的话匣子:“听说你们公司在节约成本方面做得特别好,我们极乐门就做不到这一点,这方面要向你们好好学习,所以特地来向你请教。”
韩冰冰说:“公司情况不一样,管理方法也不尽相同,在一个行业行得通的,在另一个行业未必适合。”
欧阳秋歌觉得单刀直入,不拐弯抹角请韩冰冰最合适:“你们工作很辛苦,要劳逸结合。听小陶说你网球打得好,我在极乐门认识一位从国外回来的网球女教练,看那天你时间方便,想约你一起去打网球。”
韩冰冰想到陶弥渡的项目做得不错,心里高兴,因此不想拒绝欧阳秋歌:“我每天都忙到很晚才下班,时间也不能保证……这样吧,周五晚上我看如果没有其他安排,周日就跟你一起去打网球。”
听到韩冰冰答应了,欧阳秋歌心里高兴,声音也变得悦耳:“能请动您真让人高兴,那就这么定了!周五晚上我给您打电话,到时我来安排,提前预订场地,晚上我们一起到极乐门西餐厅用餐。”
“可以!”
“那好,我们礼拜天见!”
……
来自天南地北、港澳台、日本欧美东南亚的各种文化和人流在这座新城交汇碰撞。就像将所有不明来路的东西一股脑儿倾倒进一只桶里,既有精华也有糟粕,鱼龙混杂,泥沙俱下。
或许这是一片由淤泥构成的黑土地,而黑土地往往是世界上最膏腴肥沃的。在风调雨顺和风丽日下,土地竟然意外地长出各种名贵植物,奇异瑰丽的花朵竞相开放,繁花似锦。一个又一个生机勃勃的春天、物产丰茂的盛夏、硕果累累的金秋,甚至梅花绽放的严冬都在这里轮回。不过如果想刻意复制这点却不一定能成,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而且幸运的是,这里杂而不乱:有规划、有耐心的园丁经过四季的等待之后,除去杂草,培育鲜花作物,因此越来越出落得像一座美丽的花园。当然也会有蟑螂、老鼠和蛇,这是不可避免的。
康有才仍然不听医生劝阻,执意坐上周四的班机飞往国外。施总还特地派车送他到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