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下午,又陪着上清老人照例找纪老人下棋,下过之后,回到上清洞中一一复盘,上清老人逐一讲解一盘棋如何得势,如何破势,又到何时对手大势已成,无法再下。谢无双慢慢领会棋势的陈陈相因,势中有势,棋力日进,纪老人已慢慢不是对手。看棋者恍然大悟者多,低声惋惜者少。
又过了十多天,上清老人在洞中道:“小双,你现在下棋已经能不为外物所扰,能静便能得,今天我来教你功夫,看我的手。”伸出手来,这是一张满布皱纹的手,这手在空中翻了两翻,食指、中指夹住,用力向前甩,忽听到“啪”的一声巨响,在洞中回荡良久不绝,足见其功力之纯。上清老人又试了几次,道:“你记得了么?打给我看。”
谢无双照着打了一个,又打个三四个。上清老人道:“动作是对了,我再教你身形。”身了一侧,肩部一沉,接着出手打出。谢无双依言照做,试了几次,便能熟练,这动作比之鸿蚕院的千穿万缝手不知道要简单多少,他学了几下便能慢慢掌握。
上清老人道:“换另一侧,用左手。”谢无双依言而试,只不过左手比较难练,练了一个下午,这才运御自如。上清老人道:“回去叫无涯把口诀找出来给你,自己下去练内力吧。”
谢无双转身出来,来到徐无涯的房中,见徐无涯正在挥毫写字, 走过去一瞧,写的却是“道法自然”四个字,笔意古挺,若秋木萧萧,见他过来,道:“这幅字送你了,回头让小福给你裱上,抬在墙上。”谢无双道:“徐先生,怎么突然想起来写这四个字?”
徐无涯道:“道法自然,道就是按照他自然而然的样子来运作的。人生何其仓促,世事何其变迁。我们效法道,道法自然,我们就做回我们本真的样子。如婴儿之纯朴,正是大象无形。现在我们在这里谈笑孔子、韩非的不足,那么过个十几、二十多年,我们也成了黄沙莽莽,随风飘散。谢无双,我告诉你,你接下来的人生,要自己去选择,去坚持,去奋斗,强行者有志。遇到不如意之事,碰到不如意之人,那也没什么不大不了的,遵循着自己本心安身立命,切不要因为一两件金银、一个不大不小的权势、一个女子而最抛弃本心,这是最可悲之事。书读万卷,不是给他们来糟蹋的,遇到事情要抬起你的高傲的头颅,邦有道则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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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无道则——去他妈的。”
谢无双道:“啊?”平时里见他子曰诗云,说话文雅,此时居然说了粗话,大出意料之外。徐无涯道:“对,就是去他妈的,何必拘泥于形迹呢?哈哈哈哈。”昂头而出,闻到一阵菜香,小声轻问:“今天吃什么?今天吃什么?”
谢无双抬头一望,一阵北风徐徐吹来,将地上沙石轻轻卷起,迁延数步,这才缓缓落下,身上也感到一丝丝凉意,原来夏日已过,立秋了。
吃饭之时,谢无双简单问了一下所学武功。徐无涯道:“流星镖。你应该看过守拙打的吧?先学手法,再练内力,吃完饭,我把那本口诀找出来,帮着你练。唉,时隔二十多年,里面是怎么练的,我还得回忆回忆。不过不怕,有书就不愁。”
小福吃完饭便将这幅字裱了,挂在谢无双屋中的墙上。当晚,徐无涯便拿口诀过来,徐徐口述,他所知也当真渊博,穴道、气息无一不通,善用比喻,讲武学比讲孔孟老庄还要简洁明快,一听便懂。谢无双初时无甚异样,练了几日后,便觉身上有一股气息,缓缓流过身上的经络,不过他用心难专,练了一会,便想想老子、想想书画,进展甚慢。徐无涯见他如此,也不强求,一切由他。
又过了几天,徐无涯道:“最近读史,读到哪了?”谢无双道:“读到宋武帝。”徐无涯道:“宋武帝都干了什么事啊?”谢无双不知所答。徐无涯道:“我之前看到你明明才看到海西公那页,怎么说到宋武帝了?”谢无双道:“徐先生说的是,确是看到海西公。”徐无涯道:“知道你最近开始练内力,事多则乱,但书不可一日不读,读书不可不专。你看你,海西公与宋武帝都能记错。读书贵静,练内力也是需要静,心里浮躁,肯定难做成事,要不然老人何必带你在洞里静坐,然后又去跟人天天下棋,难道真是为了下棋?你先不要乱,就把今天练武、读书当做是在下棋,不用再去理会别人的话,做一件事就安心做这一件事。”谢无双承认道:“确实有些心智不专。”
徐无涯道:“不说这个了,看了这些历史,又知道儒、墨、道、法的思想,有什么体会,跟我说说。”说到这里,双目放出期待的光,等着他的回答。徐无涯笑道:“没关系,随便说。”
谢无双道:“晋代的历史特别乱,各方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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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不休。外部攻战不休,内部父子相杀,骨肉相残,太乱了。”徐无涯笑道:“是,晋国选皇帝就没选好,司马衷不是当皇帝的料,启他人之觊觎之心,接着就是贾后、八王之乱,其后五胡乱华,晋室南迁,确实乱的厉害。”
谢无双道:“我有一个疑问,苻生——”徐无涯道:“嗯,前秦残暴君主。”谢无双道:“书里说是个事,我觉得很有意思,但也百思不得其解。”徐无涯大喜道:“说,快说,快说,我来解答。”
谢无双道:“苻生残暴,爱剥人面皮,这个我就不说了。”徐无涯道:“这些你都不用说,我都知道,你就说你想问的。”谢无双道:“苻生问身边的人‘自我君临天下,外面的世界怎么说的’。身边的人回答:‘圣明世界,赏罚明当,天下太平。’苻生就说:‘你谄媚我。’立即将他杀了。过了几天,他又了问身边的人。身边的人道:‘皇上,稍微过了一点啊。’他又生气了,又说:‘你骗我。’又把他杀了。一正一反,话都说尽了,都免不了被杀身亡,那么这个话到底要怎么说,才能得保不死?”
徐无涯道:“问得好。正反两面都不行,说好话不行,说实话也不行,那要怎么说才能不死。”
徐无涯道:“你等等。”转身过去,来到书架旁,慢慢寻找,抽出一本书,坐在桌子上慢慢翻查,边道:“你稍等,稍等。我得查一下再跟你说。”翻了几页,道:“找着了。来来——给你看一下李斯怎么回答二世的。”指着书页,道:‘二世问丞相李斯,你怎么令天下盗贼这么多!’李斯自然吓得不轻,看他怎么回答:‘夫贤主者,必能行督责之术者也……何变之敢图。’首先,承认天下有乱,这是实。然后顺着他的思想说,皇上不必太过于愁苦,只要督导臣下办事,自己大权独揽,过几天这些变乱就好了。你看,有虚有实,也解决了二世的问题。回答苻生也可以照着李斯这个方法来答,说如今是有点乱,但是皇上只要你如何、如何,便能轻易解决这个问题,不足为虑。还要,千万记得这个解决措施一定不能与苻生想做的事相冲突。”谢无双佩服之极,道:“那么,要是苻生后来发觉这个解决措施不行呢?”徐无涯呵呵而笑,道:“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谢无双道:“去他妈的!”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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